第二十四章
夜色再次笼罩了仓库,安全屋内只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陆灼服过锤子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特效消炎药和镇痛剂后,再次沉沉睡去。药物的作用让他睡得比之前安稳许多,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沈青瓷却没有睡意。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陆灼沉睡的侧脸。他脸上的伤痕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晰,那道新增的刀口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他原本冷硬的轮廓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几个小时前,他勾住她手指时那冰凉的触感。
那细微的动作,比任何炽烈的言语都更深刻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然而,随之涌上的不是甜蜜,而是一种更加尖锐的、名为“无力”的痛楚。
昨晚的惊魂一幕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他堵在门口的背影,他嘶哑的吼声,他满身的鲜血……如果不是他拼死相护,如果不是运气稍好,她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成为他的拖累,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认知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墙角——那里随意地放着陆灼换下来的、染血的工装裤,裤腰上别着一把造型简洁、泛着冷光的黑色□□。那是他贴身携带的武器之一,即使在安全屋内,也习惯性地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沈青瓷的心跳骤然加快。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迷茫的前路。
她站起身,动作轻缓,没有惊动沉睡的陆灼。她走到墙角,蹲下身,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下了那把匕首。
匕首入手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刀鞘是哑光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在尾端有一个简单的防滑纹路。她握住刀柄,缓缓将匕首抽出寸许。
一道冰冷的寒光在昏暗中一闪而过。刀刃极其锋利,线条流畅,充满了纯粹为了杀伤而设计的美感。这是属于陆灼那个世界的、最直接的暴力工具。
沈青瓷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触摸过的最锋利的东西,不过是修复文物用的刻刀。这把匕首代表的血腥与残酷,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但一想到陆灼浑身是血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只能无助地躲在暗门后哭泣的狼狈,那股恐惧便被一种更强大的决心压了下去。
恐惧,源于未知和无力。那么,就去了解它,掌控它!
她将匕首插回刀鞘,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决心。
第二天清晨,陆灼醒来时,感觉精神比前一天好了不少。伤口的疼痛虽然依旧存在,但已经在他的忍耐范围内。他看到沈青瓷依旧守在床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又没休息好。
“你没睡?”他皱眉,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沈青瓷摇了摇头,将温水递给他:“我睡不着。”她看着他喝下水,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把黑色匕首,递到了他面前。
陆灼的目光落在匕首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抬眼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陆灼,”沈青瓷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教我。”
陆灼愣住了:“教你什么?”
“教我怎么能不成为你的累赘。”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赌气或冲动的成分,只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平静,“教我认识这些东西,教我最基本的自保,教我……在你需要的时候,至少能帮你守住后背,而不是只能被你推开。”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陆灼沉寂的心湖。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决,看着她紧握着匕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被保护在羽翼下的瓷器,她在主动要求接触他世界的黑暗与锋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陆灼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手中的匕首,再移回她脸上。他看到了恐惧,是的,她握着匕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他更看到了那恐惧之下,破土而出的、惊人的勇气和韧性。
许久,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接匕首,而是覆盖在了她握着匕首的手上。他的手掌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宽厚而有力,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凉颤抖的手。
“这东西,”他开口,声音低沉,“不是玩具。它意味着责任,和……可能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知道。”沈青瓷毫不退缩,“但我更知道,如果下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我宁愿握着它战死,也不愿再被你用命换来的方式推开,独自活在愧疚里。”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
陆灼的心被狠狠触动。他想起昨晚将她推开时,她绝望的哭喊;想起她守在他床边,笨拙却坚定地为他处理伤口;想起她喂他喝粥时,那带着羞怯却不容拒绝的温柔……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阻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认真。
“好。”他松开覆盖着她的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既然你选了这条路,就别指望我会手软。”
沈青瓷心中一凛,却更加用力地点头:“我明白。”
陆灼示意她将匕首放在床边,然后忍着胸口的疼痛,微微坐直了身体。他没有立刻开始教学,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
“你怕死吗?”
沈青瓷怔了一下,随即坦然回答:“怕。”
“很好。”陆灼盯着她,“记住这种恐惧。它能让你保持警惕,也能在你真正需要的时候,给你拼命的勇气。但别让它控制你,否则,它就会成为你最大的破绽。”
他的教学,从最残酷的现实开始。
“这把匕首,型号M9,军规品质。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高效的方式,让敌人失去威胁你的能力。”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感**彩,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的工具,“记住,当你决定用它的时候,就不要有任何犹豫。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让她握住匕首,感受重量和平衡,教她最基础的握持姿势和发力技巧。每一个动作,他都要求得极其严格,哪怕沈青瓷因为不习惯而动作变形,他也会冷声指出,没有丝毫通融。
沈青瓷学得很认真,额头上很快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胀发抖,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坚持着。她知道,这不是游戏,这是生存。
中途,锤子进来送药和食物,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默默地放下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简单的姿势教学后,陆灼因为体力不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不得不重新躺下休息。
沈青瓷连忙放下匕首,替他盖好被子,眼中满是担忧:“你先休息,我自己练习。”
陆灼靠在枕头上,喘了几口气,看着她因为练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坚持的眼睛,心中某个坚硬角落,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下。
“不急在一时。”他闭上眼,声音带着疲惫,“基础打不好,学再多都是花架子,死得更快。”
“嗯。”沈青瓷轻声应道,坐在床边,没有再拿起匕首,只是默默地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他刚才教的每一个细节。
安全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高窗,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床边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和守在床边那个眼神已然不同的女子。
改变,已经悄然发生。从她握住那把匕首的那一刻起,沈青瓷知道,她再也回不去那个只需要被保护的世界了。
而她,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