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白莲刚从镇国公府练武回来,额间还带着汗珠,一身利落的劲装尚未换下,便被候在院中的青梅轻声唤住。
“小姐,”青梅福了福身,神色间带着几分凝重,“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白莲心头一跳,一见青梅这般神情,方才在练武场的畅快瞬间消散,连带着脚步也沉重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跟着青梅往主院走去,双眉不自觉地锁紧。
长廊下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拂在她因练武而微红的脸颊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这几日府中来往的客人明显增多,就连她这个闺阁小姐都察觉到了异常。
她曾派出翠竹前去打探,翠竹描述中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怕是都为了她揣测的那事而来……
房中的长孙娆儿已等候多时了。见女儿推门进来,她连忙顺了顺鬓发,努力摆出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藏起几分忧色。
"娘!"白莲急急在母亲身边的绣墩上坐下,一把挽住她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少有的焦躁,"莲儿不想嫁人!女儿还想多陪陪爹娘呢!"
长孙娆儿被女儿这直白的话说得一怔,原本强装的笑容顿时维持不住。她轻轻拍着白莲的手背,声音里带着哽咽:"娘…娘也舍不得让你嫁啊……"话未说完,眼中已盈满了泪水。
"娘您别哭啊,"白莲见状,心一下子软了,连忙放柔了声音,"女儿是想问……"
她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话题不那么沉重,"这次,又是哪家的公子前来提亲?"
她深知,自那场大病后,母亲总是担心她再有什么闪失,情绪也变得格外敏感。她必须小心自己的言辞,不能伤了母亲的心。
一旁的青梅适时递上绢帕,长孙娆儿拭了拭泪,叹道:"何止一家……这回,一共来了三家。"
看着女儿错愕的神情,她继续道:"你也别管是哪家了。之前因着你生病,婚事生生拖了两年。可如今京城里适龄的千金小姐中,就只剩你还待字闺中了。"她顿了顿,握住女儿的手,语气变得格外认真:"但莲儿,你知道的,我同你爹,从来都尊重你自己的选择。"
"可是娘,女儿真的……真的没有遇上心仪之人啊。"白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她日日不是习武就是读书,哪有工夫结识什么公子?
"娘又何尝舍得你嫁人……"长孙娆儿轻抚着女儿的秀发,终于说出了她最担忧的事,"可太子殿下六日后的冠礼一过,也该纳妃了。原本你爹的意思,是想能避则避,未曾想,这宫中竟是直接来要人了……"
白莲心中一震,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一层。
长孙娆儿见白莲一副愣神的模样,又继续说道:“眼下你爹尚未应允,便是想着如果你愿嫁给哪家的公子,这凤舞城,我们能不去还是不去了吧。”
白莲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如今朝中多的是想方设法要把女儿送进宫的官员,图的就是那皇亲国戚的权势。可她的爹娘,却只求她平安喜乐,对那些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毫不在意。
可期望再美好,皇命终究不可违。身为宰相千金,她逃得过一时,又避的了一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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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花园的清霖亭内,白墨渊正与长子白子缘对弈。
"缘儿,这已是你今日输给为父的第二局了。"白墨渊执子沉吟,目光却紧盯着儿子心神不宁的脸,"心不在焉,也要有个限度。"
白子缘握着棋子的手一顿,思虑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父亲,那件事……当真一辈子都不告诉莲儿吗?"
"……想说什么便直说,何必绕弯子。"白墨渊皱了皱眉。
"方才,宋、容两府又差媒人来了,加上早间的陈府,今日已有三家登门。"白子缘的声音低沉,"前些时日,玄玉王爷与儿闲谈时,也总在有意无意地打听莲儿的事。儿子担心……"
看着长子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白墨渊心头火起,本来要嫁女儿就够烦心了!他厉声打断:"莲儿早晚都要嫁人。怎么?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这般舍不得?"
"……儿子只是不愿妹妹稀里糊涂地嫁了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白子缘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那几个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呵!"白墨渊冷笑一声,"莲儿是为父与你母亲的掌上明珠,我们向来尊重她的选择。你说,她哪里会稀里糊涂?"他话锋一转:"倒是你,已过弱冠之年,却从不曾听你提起娶亲之事。先立业后成家固然好,但身为白家独子,此事不该再拖了!"
"儿子明白。"白子缘垂首应道,却仍执着于方才的话题,"那三府的媒人,是否还是照常回绝?"
"不急,明日一同听听莲儿的意思再说。"白墨渊落下一子,语气缓和了些,"你不必思虑过甚。"
棋局至此,已是索然无味。
白墨渊久久凝视着儿子忧心忡忡的面容,终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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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自回到清莲阁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翠竹在一旁看得心疼,悄悄备好了温茶和点心,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细心掩上门。
有时候,她真希望小姐能永远这般自在快乐,可她也明白,小姐终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阁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白莲独坐窗前,心中千回百转。她何尝不知自己为何会成为“众矢之的”?
除了显赫的家世,她知道自己有着令无数人艳羡的资本。
自从传音寺那一回眸,她"洛阳第一美人"的名声便不胫而走。
那些前来提亲的人家,哪个不是冲着这副皮相而来?
可他们又怎知,这副皮相之下,她更有着过目不忘的才智。那些晦涩难懂的典籍,她只需翻阅数遍便能倒背如流;那些复杂的礼仪规矩,她看一遍就能做得分毫不差。
可是这些天赋,在那些想要光耀门楣的世家眼中,又真有几分重要呢?
怕是比不上她作为镇国公府唯一的外孙女的名号吧。
毕竟长孙氏一族的支持,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娶了她,就相当于同时获得了白府与长孙府两大势力的支持。
这样的联姻,对任何一个有志于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的家族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想到这里,白莲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件待价而沽的珍宝,每个人都在盘算着她能带来多少利益。即便是那些口口声声说倾慕她才华品性的人,眼中闪烁的也不过是权势的算计罢了。
是达官显贵,还是皇室宗亲,到底孰轻孰重,白莲心中百转千回,细细思虑。
一方面,父母的顾虑她明白。当今皇后上官云年少时曾思慕父亲,求而不得后,便连带着对白氏一族心怀芥蒂。听闻她未出阁时就性情骄纵,手段狠辣……倘若自己真的入宫,父母必定日夜悬心。
但另一方面,如今的白氏一族,人丁不算兴旺,也向来不喜攀附权贵。家族能维持如今的声望与地位,全靠父亲在朝中的权势与外祖父长孙氏一族的支持。
家族兴衰,系于每位族人。而她自己那点女儿家的心思,在这等大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早就明白,这世间能像父亲那样,一生只钟情一人、绝不纳妾的男子,实在凤毛麟角。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她并不强求,也早早断了这份念想。
既然终究要嫁,那么作为白家的女儿,与其随便嫁入寻常官宦之家,为何不选择最能够庇护家族的那条路?
至少,她还能凭借这份姻缘,巩固家族的地位,让父母安享晚年。
想到这里,白莲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看来,这段能够随心所欲、只为自己而活的舒心日子……终究是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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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当全家聚在花厅时,白莲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爹,娘,女儿愿意进宫参选。"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长孙娆儿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瓷片四溅。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女儿,声音颤抖:"莲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那深宫……"
"女儿知道。"白莲打断母亲的话,目光坚定,"正因知道,才更要如此。"
白墨渊深深地看着女儿,良久才道:"莲儿,你不必勉强自己。为父在朝中经营多年,尚能护你周全。"
"爹,"白莲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正因您在朝中经营多年,女儿才更不能让您为难。况且……"她的目光扫过父母担忧的面容,"女儿也想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她从母亲眼中看到了不舍,从父亲脸上读出了深深的无奈。
然而当她看向白子缘时,却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白莲不明白,哥哥脸上,为何是一种近乎心碎的神情。
"莲儿,"白子缘终于开口问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踏入宫门,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哥哥放心,"白莲轻声道,"莲儿从不做后悔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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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