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什么意思?
我试图回忆,大脑却像老旧的台式电视机一样冒出许多雪花来,记忆的画面断断续续,在我的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而上学时进出实验楼的画面和我到校医务室报到后来回宿舍楼的画面却像总在逃避重点似的,怎么也看不清楚。我有点想吐,跟刚坐完过大摆锤的感觉差不多,整个人都被摇匀了。我好像分不清哪些是回忆,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了。
“我来告诉你,是没有的。”江凭逼近我,微微低下头,眼里像长出手一样紧抓着我的视线,“我来告诉你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是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但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是因为你,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完全认出你,我只是从实验楼走出来,你混在人群里往超市走,我瞥见了你背影,然后它就出现了。只有我发现了,只有我回头的时候发现,这里多了一座楼,一座和我梦里一样的楼,然后我才感觉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你,但我想去找你却没找到,直到你来给我量体温。”
“不可能!”
“可能,因为这不是第一个这么出现的东西了,”江凭虽然在反驳我,但也有些泄气,“从我第一次发烧开始,我就发现了,逐渐在有一些我梦见过的东西变成现实,但是除了我,没有人发现这种变化,就像你没发现这座楼原本没有一样。你知道吗,最震惊我的就是你,你来给我量体温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原来不只是东西或者事件,人居然也行?!”
“不可能,不可能,你,你烧糊涂了?”我想去试江凭的额温,被他一下挡开,然后他顺势抓住我的手指向那条河。
“你说,这条河,原本就有吗?别动脑子,直接回答我。”
这下我的背后瞬间毛了,因为和这座楼本身不同,我能清楚地记得这栋楼的内部我是从来没进来过的,这的确只是我梦里的场景,并且现实中学校外面是没有河的。我甩开江凭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像看鬼一样看着他,却看到他满脸的惊喜。
“对吧?”
对什么对啊!
“你看,你清楚知道这条河是梦里才有的,但是现在,它却变成了现实,我敢跟你打赌,你再去问别人,他们都会说这条河原本就存在,你信不信?其实直到我们进来这个小楼,进到这个阁楼,往窗外看之前,它都是不存在的。”
“而且,”江凭的言辞恳切,但实在看起来像个疯子,“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大概只有我们俩能知道这种变化,只有我们,因为这是我们俩的梦。虽然你是我梦里的人,我不确定该不该信你,但是,我感觉你是唯一可能跟我一样的人,我只能信你,所以我才带你来这里,验证一下我的想法,你果然和我一样。”
我不是很想承认我和他一样。不,我一点也不想承认。
“经过我的多次试验,包括刚刚,我觉得已经可以下结论了,”江凭再次看向那条河,“它是因为我们才存在的,这不是什么唯心主义,我的意思是,因为我们知道它存在,去看它,它才真正出现,相当于......嘶,相当于我们的实践把梦里的画面给‘物化’了,你能懂吗?当然,主要是我,因为这些都是我的梦,你的梦应该除了这个楼和这条河还没有变成现实的吧?所以我感觉跟你的关系不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感觉江凭真的已经疯了,但我又宁愿疯掉的那个人是我,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没在开玩笑。”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实?”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江凭微微低下头,“我只能说,大概是从我发烧之后开始发生的,至于这一切和我发烧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也不清楚。至少,至少我今天证明了,我不是一个人,我没有疯。”
“不,不,”我转身往楼梯口走,“不行,我们俩说明不了什么,得找别人来验证一下。”
“等等,”江凭拉住我,“你要怎么验证?”
“我,我可以去找陈嘉煜,我说要约他去河边散步,如果……”
“如果煜哥问‘哪里有河’,就说明只有我们能见到,这些都是假的,是我们俩都疯了。如果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说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猛点头。
“你的想法是对的,不过你不用做了,”江凭的脸色一沉,那是一种绝望,“这种验证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我不死心地看着江凭,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结果呢?”
“结果就是,它们确实已经变成现实了,并且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种变化,就好像从来如此。只有你和我一样,只有我们能发现这种变化。”
“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江凭说着说着又犹豫了,“合理的解释是,只有经历过我的梦的人才会知道。比如这条河,恰好这个梦里有你,所以你能意识到这条河本来不存在。”
“你的梦里不可能只出现过我一个人吧?!”
“当然。”江凭说完沉默了几秒,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悲伤地、带着死意地看着我,缓缓开口:“所以我说,我有不好的预感。”
“比如?”
“末日,所有人的末日,”江凭叹了口气,“我做的梦通常都不太好,而且我不知道哪些会变成真的,除了像这种我主动来‘实践’的,还有一些会被动发生的,我无法控制到底哪些梦会变成真的。所以我......我感觉我一个人处理不了。”
怪不得他一直缠着我,原来是因为这个。
江凭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我往前一步,轻轻抱住他。只不过我们两个都不是熟悉“拥抱”这个动作的人,只能像两块木柴被搭在一起那样,僵硬地互相抵着对方,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给他安慰。
“你有做过什么特别不好的梦吗?”
我想了想,发现我能记起来的梦真的少之又少,“嗯……被人追杀算吗?”
“算,但不够糟糕。”
“还要更糟糕?”
“会死很多人,颠覆现在的一切。”
我的心理咯噔一声,想要说些什么调节一下气氛,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别太杞人忧天了,没人能保证它一定会实现。”
“你不知道吗?杞人忧天,是因为杞国人真的经历过陨石坠落。”
“……”傻孩子,现在不是展示你知识储备的好时候。
“常渺。”
“嗯?”
江凭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认真地命令:“如果你发现什么不对劲。”
“嗯。”
“一定,一定要联系我,一定要跟我待在一起。”
“好。”
“但是现在,先别跟别人讲,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
我跟江凭原路返回从实验楼里走出来,正是课间操的时间,广播里放着音质极差的音乐,远远能看到操场上站满了学生,艳阳高照。我像是刚被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肉,再次接触到太阳,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却开始觉得陌生。我忍不住看向四周,试图找到变化,找到和我的记忆对不上号的东西,但我只能看到阳光,亮闪闪、黏糊糊的阳光。
越往前走,就越接近操场,学生们穿着统一的校服,素面朝天,虽然跳广播体操的动作极其敷衍,表情极度困倦,但,我突然就觉得“青春”此时此刻不再是一个形容词了,青春,就是他们本身。然而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呢,江凭说是末日,那什么是末日呢,我很害怕,我不是超级英雄,没有能力保护谁,更没有能力保护他们所有人。
直到江凭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因为高度紧张,我的手一直在紧紧地攥着。他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掰开,我看到自己的手指肚青一块白一块,然后江凭的手把它们包了起来,热度从我的指尖像海水一样漫上来,包裹住了我。
这个时候的我们毫无扭捏和暧昧,只有危机感把我们紧紧地联结在一起,我们是守护同一个秘密的这世界上最亲密的战友。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终将共同面对,我答应他的。
我和江凭交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手机号、微信甚至支付宝和抖音,把紧急联系人也设置成了对方,然后江凭回去上课,我回医务室,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毕竟江凭只是有预感,现在还不能把事情闹大,造成无谓的恐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几乎是靠肌肉记忆走回校医务室的,10点通常是陈嘉煜值完夜班呼呼大睡的时间,然而现在他却在医务室的门口焦急地翘首以盼,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一直处在静音状态,他和年主任已经交替着打来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渺渺!”陈嘉煜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围着我转着左看右看,“渺渺,你没事吧渺渺?”
“我没事。”我把自己的思绪从刚刚发生的一切中抽出来,稍微提起了点精气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走吧,我们进去。”
“真没事?”
“真的没事。”
年出任听到我跟陈嘉煜的声音,也从主诊室里走了出来。
“常渺。”
“年主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年主任今天特别严肃,特别像个主任。
“你的脸色很差。”
“啊?”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但动作有点像失去孩子的可云在发疯。
“精神状态也很差哦。”陈嘉煜补了一句。
“啊?是吗?可能因为拢共没睡几个小时吧。”
陈嘉煜拉着我回主诊室坐下,“渺渺,你说实话,江凭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没有,你以为……就他也能欺负我?”
“能啊!你看你跟他出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回来就丢了魂似的,傻子都看得出来!我找他去!”
“真的没有。”看着陈嘉煜,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拉住他问:“煜宝,你,你知道一中后面有条河吗?”
“我知道啊,怎么了?”陈嘉煜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年主任呢,你也知道吗?”我不死心地看向年主任。
“知道倒是知道,有时候开车会路过,怎么了?”
我有些丧气,甚至有些想笑,年主任竟然说自己会开车路过一条根本不存在的河,果然他们的记忆都已经被改变了,虽然说出去,别人会觉得离谱的是我。我看着他们两个担忧的眼神,权衡着如果我把一切都说出来会不会被当成疯子,我犹豫着,但又不想完全放弃,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江凭当谜语人了。
“没怎么,只是希望大家都能一直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