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虽然陈旧,但却没有实验楼显得那么阴森,我的心里也开始产生一种莫名的沉静。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总之江凭应该不至于想害我,何况他还说我一定会喜欢,相较于这个地方本身,我对江凭的这句话更感兴趣。也不知道他里来的自信,竟然敢对一个陌生的人说这种话,如果到了地方我发现自己并不喜欢,那我一定要好好嘲笑他,然后再也不跟他多说一个字了,最好是能快点把他从观察名单里去掉。
不过,搞“观察”主要就是为了高考,高考之后应该就会让他们回到自己的班级去,也不会再需要查寝了,就算他一直都没好转,我和这小子必须接触的时间也只剩下一周左右,忍忍也就过去了。
地面从彩色的水磨石变成水泥,我们的脚步声也从“当当当”的脆声变成了“咚咚咚”的钝声,空气中弥漫着我最喜欢的霉味。抛开那只是霉菌分解有机物的代谢产物不谈,霉味带来的尘封和腐烂的感觉让我有一种吸血鬼在太阳升起时正好躺进棺材里关紧盖子的安心感。
这段楼道其实非常短,感觉上却走了很久,我一直紧跟在江凭身后,保持假如出现危险我能随时能把他拽到我身后的距离,我虽然讨厌他,但关键时刻我会选择保护他的,谁让他是未成年人呢。
直到再次出现楼梯,一个旋转的楼梯,我能感受到江凭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不再紧绷。
“就是这里了。”江凭停下脚步,等我走到他身旁,然后转头看我,“你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熟悉的感觉。”
我摇摇头。熟悉的感觉倒是没有,但我也确实放松了下来。明明是第一次来,完全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什么,也不知道江凭为什么要带我来,可我就是很放松。
江凭看到我的反应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他仅仅若有所思地想了半秒钟,就立马说道:“也是,对你而言可能还没完全到,走吧。”
这一次,我们开始上楼梯,我的好奇心让我探头往楼梯下面看,但并看不到底部的状况。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整个建筑物的顶部。
那里是一个小阁楼一样逼仄的空间。江凭只是走在我前面,就几乎完全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他于是往旁边跨了一步,给还没有完全上完楼梯的我把路让了出来,抬头的瞬间,我终于理解了他所说的“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
整座小楼像是一个尖尖的烟囱,顶部的天花板倾斜度很大,弧形墙壁除了连接楼梯的部分全都是窗户,和脏兮兮的水泥走廊不一样,这里非常干净,就像是有人专门打扫过,阳光透过蓝色的玻璃照进来,亮堂堂的,但是又柔和。我的眼睛因为在昏暗的环境里度过了太久,看到这样的光,一时间难以适应,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笼罩上了圣光,变得有些模糊。
江凭走到窗户旁,对我招手:“来啊。”
我突然间恍惚了一下。就是那种,你好像曾经经历过眼前这一切的感觉,专业一点的话,应该是叫做Deja-vu现象。
看到我呆呆地怔在那里,江凭笑了,“对吧?”
对的。
我见过,眼前的这一切,我的确见过。尽管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但我很快就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不是所谓的Deja-vu现象,而是在梦里。我不是一个会经常做梦的人,就算做了梦,醒来后也基本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只剩仅有的几个画面在脑子里闪回,不过这个梦哪怕时至今日,我依然能记得一点。
那是在大学的一个周末,舍友们都出去了,我独自在宿舍午睡。前因后果不清楚,只记得我在梦里走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幼儿园的地方,里面的建筑大片粉刷着樱粉色和薄荷绿,比起建筑,说是积木块更符合它们看起来的质感,哪怕整片天空都是黄绿色阴沉沉的云,也无法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吓人,反倒是它的巨型铁栅栏大门异常破旧,锈迹斑斑,像是几十年前的产物,格格不入得让人起疑。门是半关着的,中间有空隙,并且没有上锁,但想要正着走进去还差一个拳头的宽度,我不想碰它,只好侧过身体小心翼翼往里面挪。
然而我才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仰着脸,眼神直直地盯着我,懵懂又警惕。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怕我吓到他,毕竟我才是闯入者,于是夹起嗓子和他打招呼示好,但他完全不理我,只是转身往里面走,并且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让我跟上。那我当然要跟上了,我可不敢自己在这种怪怪的地方带着,别说脚步声了,这个地方空旷得连呼吸都有回声,人更是一个也没有,要不是有这个小男孩和我一起,我肯定没往里走两步就跑出来了。
整个行进的过程像一出怪诞的默剧,小男孩也没有给我任何询问和对话的机会,只是一直不停地走。我心存疑虑,又十分好奇,根本来不及去记自己走过的路线,只能跟在那个小小的人后面,在迷宫一样的建筑之间绕来绕去,上楼又下楼,穿过一个又一个连廊,直到我来到这里,这个小阁楼,被瞬间的明亮一下子点醒,就像现在这样。
在梦里我惊喜地凑到窗户跟前,透过蓝色的玻璃向外面看去,刚才阴沉昏黄的天空此时在慷慨展露它的湛蓝色,云几乎没有,初秋的时节简直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小阁楼不算高,外面的树冠正好形成了疏漏的遮挡,尽管窗户打不开,但能从树枝轻柔的摆动看出外面的风有多舒服,更令人兴奋的是透过这些树还能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
那条河其实很窄,说它是河不算贴切,它更像是宽阔平缓一点的溪,其实并没有什么奇特,现在想想,大概是蓝色玻璃和阳光给它加上了一层滤镜,才让它变得梦幻起来了。小河的岸边长着彩色的野花,缓慢的水流闪动着晶莹、炫目的光,像童话场景一样不真实,我简直看呆了。治愈的场景抚摸着我的心,让我在课业繁忙的大学生活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恬静——往远一点说,是从高考结束那天开始算起,我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幸福。
看到我这么喜欢这里,小男孩才终于露出了开心的表情,看起来像一个真实的人了。他告诉我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除了我,还从来没有人来过。
和别的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不同,他很安静,还有点忧郁,一个看起来刚刚上小学的小孩,神情却像个小大人。我比他大了应该不止十岁,面对他我不知道要聊什么,只好没话找话问他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他想了想,说不知道,但不开心的时候就有可能到这里来。我不明白“有可能来”的意思,再问他,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以他的年纪,他甚至分不清主动来和被动来的区别,我也就不难为他了。接着我又问他这一次是为什么不开心,他告诉我是因为作业做不出来被老师骂了。
“是什么作业?姐姐可以帮你吗?”我试图安慰他,却看到他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再问,他就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看着窗外,我也就这样带着问题醒了过来。而当我睁开眼,宿舍的窗帘正在微风的拨弄下轻轻飘动,光从掀起的一角钻进来,让美好的秋天变得更加暖融融。清醒后我试图回味,却怎么也记不起小男孩的脸了,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的,只记得那是一个很美的梦。算起来,这得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我早已不会再想起。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梦,梦中的一切都是我“建造”的,没想到竟然能在我自己的母校找到同样的地方,还是说......
“你知道我是谁,对吧?”江凭有些得意地笑着看着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我却不明白他在暗爽什么,“我......我不知道。”
江凭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想到什么似的再次开口棒读:“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到这里来的人,这里是我的......”
“......秘密基地。”我不用思考就接上了后半句,却还是不敢相信,江凭竟然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
“是的,我的秘密基地。好久不见,神秘人。”
“不对啊!”我防御性地后退了一步,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还好被江凭拉住了,但我的身体已经十分僵硬,并且对他极其抗拒,“你......年龄对不上啊!”
“当然对不上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江凭硬拉着我走到窗前,指着外面让我看那条河,“你不相信?你自己看,这里还和以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化,除了我和你。”
“你......可......”
“我可是从小到大来过好多次,你怎么再也没来过?怎么,不想找我玩?”
面对江凭的质问,我有种想反驳的冲动,但却找不到话来反驳,我的脑子已经腾不出空来思考这种隐隐的不对是哪里来的了,我的CPU有90%在处理梦里的场景出现在现实这件事,甚至都没有发现梦里的人也出现在了现实这件事其实更诡异。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是......的?”我试探性地问。
“我没发现,”江凭把手插进裤兜里,整个重心往后,随意地摇了下头,说出了让我CPU烧掉的一句话:“这是我第一次来。”
“什么?!”
“你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当然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是我梦里的人,这里是我梦里的场景,但是现在这些都是现实了。”
我当然觉得奇怪了。
“你没发现什么变化吗?”
我没有。
“你傻了?怎么不说话?”
我看着江凭,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靠——江凭没发出声音,但从他的嘴型我看出来了,他痛苦的表情就和昨天晚上,哦不,今天凌晨时一样。然后他重整旗鼓,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样子变化不大,从你第一次来给我量体温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但你没有,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别说当时了,直到现在我也没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小男孩。
“这很诡异,你不觉得吗?我梦见过的人和东西,居然他妈有一天变成真的了。”
我点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不,你才是!‘你’是才我梦里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江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从头给你说吧,你也是一中的对吧?”
“对。”他怎么知道的?
“那你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吗?”
“哪里?”
“这里。”
“这里?”我心说这里是挺不对劲的,梦都变成现实了哪里能对劲。
“你仔细想想,这地方,这座小楼,是从来就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