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葳蕤和沈濯蹲在墙边,只问风略过树叶的沙沙声。
室内空余片刻静谧。
楚怀济笑意未达眼底,兀自掂量——这位万宁背后的冷先生异常神秘,楚怀济依稀知道对方背后有朝中势力,却摸不准背后势力是谢家、清流还是四皇子。
他在外的贸易,常赖这位冷先生庇佑,也投桃报李予对方红利,这次嘛……
楚怀济右手食指轻叩桌面,打破沉寂,“万先生亲至,却之不恭了。”
万宁还来不及面露喜色,只听楚怀济继续道:
“只是商路乃楚家经营命门,恕我无法完全让出。”
万宁一张包子脸险些挂不住,勉强拱手:“愿闻其详。”
“我愿将商路与冷先生共享。”
万宁闻言皱眉,冷先生要这条商路,不仅是为了当下的生意,更是为了以后的大计,此种情形,与人共享,实属下策。
可临走前冷先生嘱咐过他,哪怕用自家人手重建一条商路,也不可强按头。
万宁权衡两端,认为眼下局面还不至于舞刀弄枪,比起自建商路,与楚家共享显然于己方更加便宜。
万宁总算露出让楚怀济安心的笑容:“既然如此,还麻烦楚老兄带人陪我同去,咱们一起淌一遍。”
楚怀济本打算三月去趟兖州,闻言为难道:“我已安排了其他事宜,不如让钱管家代我与您同去。”
钱励并不认可这个决策,在旁低声唤“老爷”,见楚怀济看过来,微微摇头。
万宁不悦,问:“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定要楚老板亲至?”
“不瞒万先生,每年这时候我都得亲自去采买茶叶。色香味形一处不同谬之千里,实在无法放心假手于人。”
“楚家当真没有其他人分得清好茶坏茶了?楚老板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虽算不上拂袖而去,万宁的脸色着实不大好看。
钱励将万宁送至侧边厢房,回到书房。
“老爷,北边的事,您一人去不妥当,万先生那边……”
钱励走到北边炭火处,想取一壶热水添茶,忽然瞥见窗外地上的阴影。
他眯着眼,轻手轻脚靠近窗户,一把推开,“谁?”
明德轩正厅中,楚怀济喝了口钱励刚添了热水的茶,见女儿女婿并排站着。两人神色如出一辙——尴尬但理不直气也壮。
所幸钱励在他们商量更要紧的事情前发现了这两人。
楚怀济叹了口气,问:“听了多少?”
“送了食盒之后,我们又趁机绕进来了。也没多少吧。”
楚怀济在楚葳蕤面前向来没多少威严的,她蹬蹬蹬跑到楚怀济旁边站定,疑惑道:“爹爹,为何要将商路分享给那个万先生?他还没说给咱们多少银子呢。”
楚怀济见女儿眼神澄澈、笑容温婉,可楚家终究是要交给她的。
他解释道:“这个万宁,背后的东家姓冷,背景无人查到。”
沈濯方才就已听到这个称呼,根据他前世的记忆,未来这位冷先生将掌握全国半数的商贸生意,商贾之流不知国库库银几何,但皆猜测冷先生富可敌国。
楚葳蕤一点就透,“父亲的意思是,此人背后有大靠山?”
楚怀济颔首,“咱们在西南一片的生意,仰仗冷先生庇护。”
楚葳蕤疑惑,若如此,父亲其实可以自己去梁州,安排钱管家带着自己采买茶叶?
她刚想明白,只听沈濯说:“父亲可放心将梁州之事交给我和葳蕤?”
楚葳蕤睁大眼,转头见沈濯神情严肃,四周萦绕着沉稳的气质。
“我考虑考虑。”
钱励这次把两人一路送至澄心堂才回,期间收到楚葳蕤有些无语的告别。
钱励直接命人将明德轩大门关闭,又绕着正屋检查了一圈,才回到房间内。
“老爷,都检查过了。”
楚怀济抬手,“坐。”
钱励未推辞,径直坐下。
见楚怀济仍在考虑,钱励直言:“老爷,姑爷提的建议可行。”
楚怀济不是护崽子的老母鸡,从前自己也经常出门在外与楚葳蕤一别几个月,“让她出门,总是不如在家放心。”
钱励宽慰:“有姑爷呢。”
楚怀济回忆两人相处,罢了,至少沈濯是有担当的。
“沈濯在外行走,我也不大放心。”
钱励换汤不换药:“有小姐呢。”
“哎!”楚怀济叹息一声,妥协:“北边的事沈濯去不合适,也只能让他们去西南了。”
“哎呀!”回到澄心堂,楚葳蕤顿足。
铺床的夏竹、拧帕子的春桃、并站在一旁的主仆三人一同看向楚葳蕤。
楚葳蕤:“忘记让爹爹趁热吃我做的菜了!”
众人:……接着干活吧。
楚葳蕤接过春桃手里的帕子,问沈濯:“为何不提议我们去采□□茶?一边是生意,一边是大靠山,怎么想都是靠山重要些吧。”
沈濯提出去西南是出自自己的私心,想找机会和四皇子见面,此时只好胡诌:“找靠山也是为了做生意。”
说罢便往净房沐浴去了。
“是吗?”楚葳蕤觉得哪里不对。
春桃也讷讷的,“生意是比较重要呀。”
楚怀济没有考虑太久,第二日与万宁商议后,便定下楚葳蕤和沈濯一道去梁州。
万宁起初未把闺阁小姐和赘婿放在眼里,觉得楚怀济怠慢自己。
待见到两人,阅人无数的万宁夸赞:“楚老兄好福气!商海沉浮这些年,我还没在谁家见过如此气度不凡的晚辈。”
楚怀济笑着接下对方的称赞,与其定下四月底双方在梁州见面。
李氏幽居多日,抓住机会提出帮忙置办出行所需物品。
楚葳蕤遍访好友,收了一大堆干果蜜饯和香囊。
沈濯带着冬青,再次低调造访冯府。
“沈公子,冯大人在书房里。”管家见冬青垂首站在外面,补充道:“大人吩咐,冬青也一同进去。”
管家带上门。
冯恩羡坐在桌前,左手边放着一个木盒,正中有一张信封大小的纸笺;若细看,纸笺下还压着一封信。
冯恩羡慈爱地冲两人招手,“过来。”
“虽说朝臣不可结交皇子,信物意味着授人以柄,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交予四皇子一份信物,好让彼此安心。”
冯恩羡将木盒转向沈濯冬青,打开木盒。
雪白丝绸做底,黄色的玛瑙手串泛着温润的光彩。
沈濯的手轻轻触碰玛瑙,细腻的触感让他陌生又想念。
冬青察觉氛围不对,问:“为何选手串做信物?”难道四皇子看见就知道是谁送的吗。
沈濯颤抖着嘴唇开口:“我朝已知的玛瑙矿只有两处,皆属安北都护府管辖。”
冬青听着耳熟。
安北都护府,为何会觉得耳熟呢?
沈!
冬青倏然想到什么,瞳孔收缩,向冯恩羡确认。
冯恩羡咬紧牙关,对冬青轻轻点头。
待两人目光分开,沈濯已收回手,将木盒关上。
他手按在木盒上,青筋凸起,看向冯恩羡的眼神不再像平常那样温和。
恨意汹涌,沈濯立誓:“多谢世伯,我定将它交到四皇子手中。”
冯恩羡把右手放在沈濯的手背上,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张纸笺写明你是我的好友,盖有我的印章,必要时可拿出来。”
楚家商路于各大城镇均有人接应,但冯恩羡有自己的心意。
沈濯眼中阴鸷散去,接过纸笺,俯首道:“多谢世伯。”
“你既然叫我一声世伯,这些都是我该为你着想的。”
冯恩羡不经意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清了清嗓,道:“从江南到梁州,一路的州府官吏我都捋了一遍,哪些是谢党的人,已写在这封信中。冬青,你也得记住。路上能避则避。”
冬青抱着木盒走在街道上,沈濯问:“他对你有恩?”
人多口杂,沈濯隐去称呼,冬青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冯恩羡。
“我家原本在襄州下面一个县里,官吏苛政,”冬青顿了顿,略过残酷的过程和细节,“后来我家人都死了,大人下来巡视,替我家伸冤,把县衙那帮畜生都查办了。”
冬青抱着木盒,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两人。
“我觉得大人对我有恩,可他说这都是他的份内事,不承我的情。”
冬青看向沈濯:“我今日才知道,或许大人让我跟着你,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孑然一身。”
“他还想告诉我,冤情总有昭雪的一天。”
前世未与冯恩羡相认,他竟然错过这么多善意。
两人满腹心事回到澄心堂,只见秋实坐在回廊上逗锦书。
“小姐还没回来?”
秋实只觉得自己年纪小,众人都不带自己玩儿,闷闷不乐地回:“小姐她们从外面回来。刚才钱管家来找小姐,小姐又跟着去老爷房间了。”
楚葳蕤外出回到澄心堂,刚换上家居的窄袖衣衫,就被钱管家带到明德轩。
已经很措手不及了,听到楚怀济的话更加错愕。
“我听错了吗?谁照看谁?”
楚怀济慈爱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重复道:“出门这一路,你好好照看沈濯。”
傻了吧。
前世的沈濯其实错过很多真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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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