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放学回来,推开家门,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她有些诧异地循着香味望去,厨房里,画凉正背对着她。他依旧穿着浅色系的交领长袍,与现代化的厨房格格不入。他一手稳稳地握着锅铲,另一只手,居然捧着一本,一看就是刚买来的《料理大全》。
“你...在做饭吗?”明日放下书包,好奇地凑近。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他的脖颈上,那些未消退的红疹,在那白皙的皮肤上依旧显眼。
“做饭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你快去屋里休息吧,你身上还有....”
她话未说完,画凉猛地转过身。
“啪”地一声轻响,那本硬壳的《料理大全》被他用书脊抵在了明日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你”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给我离厨房远一点!”
明日往后退了两步:“知..知道了....”
她藏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路上特意买的一盒过敏药。包装盒的边角,被她捏的微微变形。
他宁愿相信一本死板的书,也不愿再相信她一次。
晚餐是无声的。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卖相看起来还不错。明日小口小口地尝着,味道竟然还不错。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家里,吃到一顿像样的饭。
画凉吃的很少,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坐着。他抬眼,看着明日吃饭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白天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一幕——她蹲在地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关心”的情绪,让他有些不适。他试图驱散它,生硬的开口:
“你,在学校怎么样?”
明日抬头看看他:“挺好的啊,怎么了?”
“....没事。”
他发现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日常对话。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尴尬。
明日察觉到了这份尴尬,试图找一个画题来缓和气氛。“画凉,你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你怎么受伤的啊?”她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还有那个碎片,它是不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啊?是你的武器吗?”
“啪”
画凉将筷子拍在桌上,突如其来的响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如同惊雷。
他霍然起身,胸膛因为某种挤压的情绪微微起伏。因她失忆而中断线索的烦躁,因她那些离谱行为积累的无奈,以及此刻关于碎片的沉重回忆...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你烦不烦啊!”他吼道,声音里带着尖锐的痛楚:“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搞清楚你体内的碎片到底从何而来!可你偏偏什么都忘了!你现在有时间在这里好奇我的故事,不如好奇一下你自己!白痴!”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明日最脆弱、最无助的地方。
——失忆。
这个她无法控制、日夜折磨她的空白,成了所有人攻击她的利器。班里的同学是这样,如今,她收留回家的“妖怪”,也是如此。
明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沉默的站起身,碗里的饭还剩下大半。她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用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对不起。”
然后,她转身,跑上了楼梯。
画凉僵在原地,只能看到那抹粉色的身影从楼梯上跑过,手快速的,在脸颊上用力蹭过。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桌未吃完的饭菜。
画凉看着楼梯口,“我是不是,对她太凶了”的念头,如同细密的蛛网,开始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
明日的房间内,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明日坐在书桌前,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一滴,两滴,砸在日记本的纸页上,晕开了字迹,也融入了之前早已干涸的、斑驳的泪痕。
“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画凉走上楼梯,看着自己屋门口,一小盒过敏药安静地躺在地板上,旁边还贴着一张粉色的便利贴——这个药效果很好,一定要按时抹。
画凉沉默地拾起药膏,冰凉的药盒握在掌心,却觉得有些烫手。他走到明日屋门口,站了许久,久到窗外的月色都偏移了几分,才终于抬起手,极轻地敲了敲门。
“明日?”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你睡了吗?”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房门果然没有锁。
明日蜷缩在床上,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睡梦中偶尔轻轻抽噎一下。
而她手边,是摊开的日记本。
画凉地紫眸落在日记本上,内心挣扎着‘虽然偷看不好,但是....’一种强烈想要了解她、想知道自己究竟造成了多大伤害的冲动,压倒了他一贯的原则。
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本日记。纸页上,参差不齐的泪痕,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
九月三日
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我的包里只有这本日记和一把家门钥匙。
日记本上记录着我的生日,却没有年份。还记着我的家人和哥哥死于意外,以及这个家庭住址。
剩下的,再也没有了。
我想不起来一切,仿佛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九月四日
从包里翻出一张学生卡,原来我是一高的转学生。今年读高二。
似乎能推算出,我大概十六七岁?我也不知道。
九月六日
今天来学校认识了新朋友,叫苏小池。她很活泼,不嫌弃我失忆,真好。
九月九日
班里今天来了一位非常帅气的男生,就坐在我后面。他看我的眼神很亲切,时不时就会找我聊天。
九月十五日
我捡的小白蛇...居然变成了人,还说我身体里有一枚碎片,好像是属于他的。
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虽然长得很帅,但有点可怕,脾气也坏....不过,这个空荡的房子,终于不再只有我一个人了。
九月十六日
我真的想不起来....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几乎是泪水泡开的。
画凉握着日记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这些简单的文字,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缓慢地割据着。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糟糕、离谱的女孩,而是一个在虚无中挣扎,努力抓住每一丝温暖,笨拙地想要重建自己人生的....孤独的灵魂。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一边记录寡淡日常,一边因为想不起过去而偷偷掉眼泪的样子。
他俯下身,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湿润的眼角。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的情绪,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迟疑地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动作生涩,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谨慎。
“抱歉。”
低沉的两个字,融化在寂静的深夜,也不知她是否能够听见。
次日清晨。
画凉很早就醒了。他走出房间,房子里安静的出奇。明日的屋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那本日记本也不见了踪影。
她在平时绝不可能起床的时间,早早地出门了。
仿佛在用最沉默的方式,躲避着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