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已竹筒倒豆子般说完了自己知道的秘辛,叶湘三心二意地附和了两句,挥手让他离开。
安静下来的叶湘再次陷入纷乱的思绪中,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看来她当初的假死确实把他吓得不轻,如果不是陆信还有点能耐的话,可能陆锦意真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儿叶湘竟生出一丝难过,陆锦意那么一个怕死的人,当时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子,还好……
但转念一想,又因为这场病,他和纪姑娘的姻缘也变得一波三折,说到底她还是影响了他。
此时叶湘甚至想见上纪姑娘一面,探探她真实的口风,要是能挽救两人的关系,那更是再好不过。
“找到你了。”
叶湘杵着下巴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时,顾芳琉却在她桌边站定。
叶湘讶异地抬头:“你怎么来了?”
“饿了。”顾芳琉也不拘谨,在她对面坐下,叫来店小二又叫了几道菜。
叶湘却没什么心思吃饭,吃了两口就停下筷子,望着眼前的茶水发呆。
顾芳琉看了她一眼,出声道:“你在我面前都不掩饰情绪的吗?”
听他这么问,叶湘反倒弯起唇角反问道:“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你脑海里只怕都是那要成婚的陆小公子,我说对了吗?”顾芳琉气定神闲地说出答案,似乎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叶湘也不意外,顾芳琉有时就是像妖一样,她轻轻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的灯火。
“他是你什么人?”
“故人。”叶湘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坦荡,这就是她能给出的答案。
顾芳琉戏谑地看着她,打趣道:“你这种绝世高手,把人绑来不就行了?”
叶湘心说又不是没绑过,但很多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她深深地叹气:“你不会明白的。”再说和顾芳琉说这种事情也不合适,总感觉怪怪的。
“需要我帮你吗?”顾芳琉说着话,眼神里有几分认真。
叶湘听得瞪大了眼,忙摆着手否认:“万万不可,你要是敢胡来,我就和你一刀两断。”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认真清晰可见,顾芳琉脸上的笑容变得凝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
在他的逼视下,叶湘被迫移开目光,低声道:“什么都别做,那样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
顾芳琉冷笑一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叶湘无暇追究他怎么想,也不想知道他去了哪,她继续安静地坐在窗边,任由笠江城的黑暗将她吞没。
和叶湘的冷清相比,在另外一端的城镇里,彤云和燕丙还在为药材的交易而忙碌着。
燕丙来之前完全没心理准备,等看到忙碌的彤云后直接傻眼了,相比之下她什么都不会,只能跟在她身后帮她搬东西。
此时的彤云没了山上的活泼,她时常皱着眉走来走去,把手下人安排得有条有理,在她的带领下一伙人指哪打哪,一手算盘也打得嗒嗒作响,俨然成功老板的模样。
燕丙虽然心中有很多不解,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好安静在她身后做个小跟班。
而等她站着和搬药材的大哥说两句话后,再一转身彤云就不见了,燕丙寻遍了房前屋后都没见到人影。
无奈之下,她只好找了个台子坐下,杵着手发呆,想到开心处还会晃荡几下腿。
燕丙想得出神,却无端被一股露骨的视线打扰,她转头望去,瞬间在人群中捕捉到盯着她看的人。
看清对方的身形后,燕丙也愣住了,但他隐藏在黑暗里,看得并不是十分真切,燕丙从台上跳下,如履薄冰地朝他走过去。
在看清黑暗中的那张脸时,燕丙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燕丁!”
他怎么还在这儿?
还不等燕丙开口问询,燕丁却立即转身离开,毫不留情地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燕丙脚步顿了一下,但想到他看着自己时眼里的复杂情绪,她心中涌起一股热血,便又立即跟了上去。
燕丁像是为了甩开她,一路上走得很快,甚至不惜用上轻功,在黑暗的夜里急速奔驰,就为了不让她追上自己。
燕丙虽然过了三年舒坦日子,但她也不是吃素的,紧皱眉头穷追猛打。
她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见他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后,燕丙狠狠咬牙,飞奔上前堪堪挡在他面前,伸出手拦住他。
两人站在房檐上僵持,燕丁却依旧冷漠,他见前路被堵死,便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燕丙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截了当地抓住他的手腕,执拗地站到他眼前问:“为什么躲我?”
燕丁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不想见到你。”
燕丙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她执着地望着他:“你又骗我,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怎么了,不能看吗?”燕丁的话依旧伤人。
燕丙眉头皱得更深,看向他的眼里全是难过:“你真的很矛盾,既然不想见到我,那为什么起初不转头就走,非要盯着我看,直到我发现你,等我看到你后你又仓皇逃窜。你到底是不是做贼心虚,你让我该怎么办?”
燕丁想挣开她的手,然而燕丙的手紧得像块铁,他用力掰都掰不开。
眼见无法挣脱后,他无奈地叹气,冷冷地看向燕丙:“是我让你追上来的吗?是我让你一厢情愿的吗?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燕丙更是用力握住他,像是泄愤一样把他的手腕箍得生疼:“对,是我一意孤行,我有情意,我有良心,我忘不了十多年的陪伴,那你呢,十多年来的生活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燕丁露出疲惫的神色,他有气无力地回应道:“燕丙,你是妹妹,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生妹妹。”
燕丙质问他的时候,脑海里又想起当初两人互相依偎陪伴的画面,此时听见妹妹一词,她的心难过得像被人捅了无数刀。
“那你十年前怎么不说把我当妹妹,现如今又要欲盖弥彰是为何?”
燕丙的问题咄咄逼人,燕丁甚至无法给出答案,他转过头避开她的眼神,疲于应付道:“是我错了,行吗?你放过我。”
放过?燕丙听见这话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当时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这会儿却冷漠地求她放过他。
燕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弱弱地问:“你说了什么?”
燕丁看了她一眼,不想再多说,趁着她失魂落魄之际,挣脱她的手离开。
燕丙看着他的背影,悲从中起,胸前传来一股钝痛,她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张口却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急促呼吸。
燕丙捂住胸口,朝燕丁伸了伸手,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身子一歪便往地上落去。
燕丁自然听到了哗啦作响的声音,他以为燕丙又追上来了,听到‘噗通’一声传来后,他猛然回头,只看到燕丙从房顶上落下的身影。
她这是在戏耍他吗?燕丁奔向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他若是再抛下她一次,她可能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他。
燕丁弯下膝盖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堪堪接住落下的燕丙,但巨大的坠击力还是差点砸断他的手,他咬着牙忍了一下,抱着她双双滚倒在地。
看到燕丙嘴唇乌青、面色惨白的时候,燕丁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迅速背起燕丙,往竹林小屋的方向奔去。
他已经三年没见她了,不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三年来好像一点也没长肉,背在身上轻得像只蝴蝶,就和他十年前背着她时候差不多。
轻如蝴蝶般的燕丙,重如铁锭般的燕丙,非要缠着他的燕丙,红着眼睛看着他的燕丙,就这么牢牢地刻在他心里。
难道对她来说,他对她有没有男女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燕丙以为自己死了,还是被燕丁给活活气死的,她遇到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算了,半辈子的霉。
燕丙也不知道自己上了天还是入了地,不过她稀里糊涂地杀过那么多人,想来应该是下地狱的。
她还没到过地狱,这会儿想睁开眼睛看看,眼前却像被什么东西给盖住,只有一片黑暗,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看不见。
她从来不知道地狱是不给人看的。
燕丙用力一挣,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暗褐色的窗棂,她大口喘息着,目光缓缓移动到背对着她的人身上。
原来她并不是在地狱。
燕丙捋顺了自己的呼吸,从床上下来,朝趴在桌上的人走去。
她来到桌前时,先看到的是满桌的酒杯,空了的酒壶歪七扭八地躺在桌上,而燕丁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闭着眼沉沉睡着,一看就是宿醉的模样。
燕丙想这人大概很不开心,他就连睡着了都是紧皱眉头,他的人生似乎没有哪一刻是安逸的。
燕丙觉得自己最会逗人开心了,叶湘说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她也这样和燕丁玩过无数次,这时候她很想做个鬼脸给燕丁看,可心却在悄悄胆怯,她怎么就笑不出来呢。
燕丙拉了个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温柔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不会再三推开她,而这种时光,对现在的她来说太稀有了。
她知道燕丙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是明显,却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但不过片刻后,她就有了答案,她的眼神似乎也不遑多让,在她的注视下,燕丁很快悠悠转醒,睫翼轻颤,眼神迷离,眼里流露出淡淡的脆弱。
燕丙被他看得升起一股暖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柔地看过她了。平时他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总是装着浓浓的心事,和这完全不一样。
“曲兰……”
听见这声轻唤后,燕丙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直起背,僵硬地问他:“我是谁?”
被她一问后,燕丁也有大梦初醒般的仓惶,他眼里的暖意骤然消失,跟着坐直身子,移开眼神问:“好点了吗?”
“被你气死了,又被你气活了。”燕丙气咻咻地开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一眼。
燕丁无话可说,眼神落在眼前的酒壶上后,举起来就往嘴里灌,却听见燕丙问:“曲兰呢?”
燕丁又猛灌了一口,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道:“死了。”
燕丙听得胆战心惊,她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此时只好无措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怪你。”燕丁当然不会迁怒她,生老病死这种事,区区一介凡人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看着燕丁不要命地往肚里灌酒,燕丙皱着眉劝了两句:“不要再喝了……”
燕丁却根本不听她的话,像自残一样一口接一口地猛灌,燕丙心一横将他手中的酒夺了过来,仰起头咕嘟咕嘟往自己嘴里灌进去。
她从没以这种方式喝过烈酒,半壶酒下肚,燕丙就再也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一时间眼泪与咳嗽齐飞,就连肚子也不争气地火辣辣地疼起来。看着燕丙抱着肚子猛咳的样子,燕丁深感一阵阵无奈,走到她身后拍着她的背:“你还是小孩吗?”
燕丙不服气,仍旧抬着头断断续续地控诉:“被时间改变的是你……”
燕丁说不过她,再说几句,她都要咳死了。
他耐心地帮她拍着背,却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缓缓爬上他的腿,带给他一阵阵的刺痛。
“你干什么?”燕丁惊悚地往后退,拧着眉看着手脚不老实的燕丙。
燕丙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勉强问出道:“你这是怎么受伤的?”
燕丁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都是红彤彤的擦伤,血迹半干未干,就连裤腿也丝丝缕缕地挂着,一看就是在哪里狠狠摩擦过的样子。
燕丁闻言转过身,淡淡道:“不小心弄的。”
燕丙却吭吭吭咳嗽着站到他身后,压抑着咳声问:“救我时候受伤的吧?”
燕丁坦然地转头看她,勾起唇角笑:“不是,你别自作多情了。”
“你又骗我!”燕丙恼羞成怒,大力攥着他的肩膀摇晃:“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露出来给我看是想让我心疼吗?欲擒故纵很好玩吗?看我为你思前想后你很开心对吗?”
燕丁才醒来就要面对这些比登天还难的问题,一阵阵的疲乏又袭上心头,他无力地否认:“你别胡思乱想了,没那回事,燕丙……妹妹。”
燕丙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道:“我又要被你气死了,你又拿兄妹说事,兄妹兄妹,你见过这样的兄妹吗?”
燕丙说着,踮起脚尖,伸手搂住燕丙,吻上他的唇,感受到他的抗拒后她更是死缠烂打地和她拥吻。
燕丁被她像牛一样大的力气给吓到,感受到痛意后立即狠下心来推开她。
燕丙这是第一次发疯,她被推开的时候仍气喘如牛,燕丁看着她,像看着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燕丁伸手擦拭嘴唇,自然而然地擦到一手鲜血,再晚一点他可能就被她给咬死了。
此时燕丙也跟着他的模样擦嘴,同样地擦到一手鲜血,但这还不止,擦了一次后她的唇边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她就这么看着他,活像厉鬼一样要把他生吞活剥。
燕丁看无语了,他发誓自己没有咬她,这家伙根本不会接吻,只会莽撞地用嘴巴磕磕碰碰。
燕丁掏出一块手绢抛过去,沉着脸道:“擦擦吧。”
燕丙手疾眼快地接住他的手帕,手指碰到上面留存的温热后,她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她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咳嗽止住了,爱却不小心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