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之明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其实叶湘也不想和顾芳琉打架，她今天已经很累了，想休息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想着和他打架，要是再惹得他杀心大发，她也招架不住。

她只是每天都习惯了与人说话，今天鬼婆忽然倒下，一时没人和自己聊天，变得不自在，才在他面前贫了两句。

暮色降临，顾芳琉依旧停留在骨庐，他依旧穿着那身不知存了多少套的白衣，像一盏鬼火一般在山间飘来飘去。

觉出饥肠辘辘后，叶湘不得不向食欲低头，生火做饭，准备随便煮点东西填饱肚子。

至于顾芳琉的那一份，她才不管，他自己又不是没手，她何必自作多情。

而等火焰蹿得越来越高的时候，顾芳琉的身影却从林中幽幽出现，他才一靠近，叶湘就闻到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

叶湘便警觉地站起来，死死盯着他问：“你又杀了谁？”

顾芳琉身形一顿，他匪夷所思地看了叶湘一眼，似乎在辨认眼前的她是人是鬼。

随后他提起手中的山鸡，出声问道：“你从来不吃死去的山鸡吗？”

叶湘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她误会了他，不过这其实更多还是他的原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哎……

其实叶湘没想着要吃野味，她只想简单吃点垫垫肚子，因为她是在太饿了。这会儿才把鸡放在火上烤，她的肚子就已经不客气地叫了起来。

叶湘板着脸当没听见，顾芳琉却大喇喇地看过来，似乎要刻意提醒她的窘迫。

叶湘甚至懒得和他对视，只懒懒地扯了扯嘴角，权当不屑。

顾芳琉却忽然开口问：“现在燕归门还活着多少人？”

叶湘听见这么私密的问题，又掀起眼皮敏锐地看着他问：“你问这做什么？”

“我不能好奇吗？”顾芳琉用一个敷衍的答案搪塞她。

叶湘也照猫画虎，随口说了一句：“六七个吧。”

顾芳琉却又说道：“听说你们的选拔极为严苛，能被选中的女子更是人中龙凤，和你一批被选中的女子又有几名呢？”

这问题倒是更细致了，叶湘也不想探究他的深意，只答道：“一共三个，你放心好了，燕丙和燕戊都不会被你的歪理邪说给迷惑。”

顾芳琉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啊，原来就你们三个啊，果真了不得，那没被选上的那些人呢，都死了吗？”

叶湘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怒了，朝他弹出一根小树枝：“你问这么详细干嘛？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这么说了一声后，本以为顾芳琉会冷笑着和她争辩，没想到等来的却只有沉默，她抬头一看，他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就连平素的邪气都消失不见，就这么沉重地看着他。

这样的他，确实是有点少见……

叶湘反省了一下，她确实太凶了，想了想后，便闷声道：“不是我们被选上，而是只有我们活了下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其它人都死了，那些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有短暂情谊的，全都烟消云散，成为飞灰，不复相见。

听完这话，顾芳琉的脸色缓和了些，他轻轻点头：“能活着就很好。”

而这段诡异的对话之后，那晚上两人再也没说过话，他们沉默地分了眼前的山鸡，再沉默地先后起身离开。

被暮色笼罩的深山里，只有一抹淡淡的白和一簇微弱的火苗的存在。

顾芳琉就是那抹淡淡的白，他游荡在骨庐周围，看起来心思深沉，像一盏猜不透的灯，却一直微微亮着。

而一身黑的叶湘自然而然地融入到黑夜中，她大多数还是在干正事，给鬼婆把脉，喂她喝水，关窗，盖被……

宁静的山里，只有她偶尔发出的动静，在夜里显得沉闷又清晰。

两人成了极与极，却同样被这黑暗笼罩，即使武功再高强，也突破不了这黑夜，只能眼睁睁任由时间将他们束缚成茧，再将他们缓缓释放。

满腹的心事，更像鬼魂一样飘荡在这山间，彻底隐入黑夜中，沉默地诉苦、哀嚎……

偶尔打个照面的时候，两人脸上具是平静。

叶湘也知道，在这暗夜里，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诡异地缠上了她，让她忍不住想叹息，却又怕惊扰鬼神，便只好将一桩桩心事揉碎，深埋心底。

快到天明时分，这种情绪才从她身上撤离，看到山边的淡金色时，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走进屋里再次探查鬼婆的情况。

察觉到顾芳琉进来后，叶湘抬头说了一句：“她两天后应该能醒。”

顾芳琉脸上有种被风霜侵扰的冰冷，他微微张口打破坚冰：“那自是很好。”

一句简单的交流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人只有时不时的眼神碰撞，再无其它任何语言。

而在瞥到顾芳琉站在骷髅头旁，伸手轻轻摩挲着骷髅脑袋发呆的时候，叶湘下意识说了一句：“在和你朋友交流吗？”

这话自然又是惹得顾芳琉抬头看来，他很是诧异地看着她，随后伸手一扬，便把骷髅头扔到叶湘面前，咕噜咕噜地转悠。

叶湘皱着眉头伸手拨开，看到的反而是顾芳琉凑到跟前的笑脸，他大概觉得逗她很有意思，这会儿笑得很开心。

叶湘也毫不含糊，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揍，当然她这次也是开玩笑的，才堪堪伸到顾芳琉眼前，她就停得稳稳当当，盯着他的眼睛问：“怕吗？”

而顾芳琉却也丝毫不眨眼，反而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拳头便往后一扯，反而将她带往他所在的方向。

叶湘可太清楚他要做什么了，防备着自己不要摔个狗啃泥的同时，她也接力推了顾芳琉一把。

等到两人踉跄着站稳后，双双回头，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都是那想耍花招却没得逞的吃瘪样。

叶湘率先摆摆手：“算了算了，别闹了。”

闹？他们竟然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吗？顾芳琉站在原地，第一次露出呆愣的神情。

叶湘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安分下来后，她立即转过身投入到忙碌当中。

又是一夜暮色深，依旧是暗沉的夜色，微弱的篝火，安静的两人。

天地间也随之沉寂，再无任何声音，而作为两个还在转悠的活物，像被上苍抛弃，漫无目的不知归处。

叶湘坐在篝火旁试图镇定下来，但越是如此，她的心里反倒升起一股焦灼，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更是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自处。

一种不详的、悲伤的情绪涌向了她，叶湘下意识回头，看到的却是顾芳琉。

“你要干什么？”叶湘皱起眉头，盯着他问。

顾芳琉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冷。”

“你也会觉得冷，那你怎么不回你那破庙？”

顾芳琉嘴角一撇，懒洋洋笑开：“我真不是野人。”

叶湘略微沉默，还是问道：“其实你也很担心鬼婆，对吧？”

顾芳琉不置可否，笑容更加冷淡：“你怎么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叶湘不在乎他的态度，她继续说道：“其实她一直想让你做个好人，不，做个和她一样的平凡人。”

“那只是幻想。”顾芳琉的态度依旧散漫，似乎在说着旁人的事。

叶湘却依旧转头注视着他，缓缓说道：“你既然知道是空想，就说明你曾经想过，我不想多管闲事，但你真做到的话，鬼婆会很开心。”

“我不明白她为何开心，但我开不开心，只有我自己知道。”

顾芳琉这么说了一句，便把叶湘的话都给堵死了，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也并不是那么正确，不过他既然这么认为，那多说也无用。

见叶湘默默地转过头去，顾芳琉忽然出声道：“你困了吧，困了就去睡会，我帮你看着。”

叶湘现在听不得一个困字，她苦恼地摸着额头，强打起精神：“无妨，我还能撑会。”

而自从顾芳琉说过这句话后，叶湘的困意便慢慢袭来，她撑着下巴坐了一会，脑袋却渐渐开始下垂。

她真是有点困了，叶湘悄悄打了个哈欠，还是朝顾芳琉开口：“你守着，我去眯一会。”

顾芳琉这会儿了然地笑出声来，他朝叶湘挥手：“去吧。”

叶湘站起来，临走前还三番五次回头警告他：“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我睡觉警觉着呢。”

躺到床板上后，叶湘彻底被困意包围，脑子里的想法瞬间被清空，大脑一片空白，立即睡了过去。

她不觉得自己睡着，只觉得自己忙忙碌碌做了很多事，东奔西跑、腾云驾雾、上天入地，全都做了个遍。

她是闻到淡淡的药味才醒来的，此时窗外已天光大亮，袅袅炊烟冉冉升起。

叶湘迅速下床走出门去，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估算出时辰后连她自己也咋舌：她怎么毫无知觉地睡了那么久？

而这时候生火的人是顾芳琉，他拿着一把蒲扇，漫不经心地扇着火。

叶湘走近，便听见他轻飘飘说了一句：“其实你睡觉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