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落日的白色单车 第29章 小暑：出梅

凌无书本来只是想回去，一个人随便做点什么事也好，但就像所有电视剧那样巧，他遇到了来找自己的裴常宜。

裴常宜把阿默带上了，阿默还是很开朗的模样，让人时常忘记它是一只得了心脏病的小狗。

凌无书曾问过裴常宜，为什么知道阿默有心脏病还会养。

裴常宜说，像这样的宠物小狗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总得有人去养，他恰好有能力能给小狗优渥的生活和良好的治疗条件，所以一切发生都理所当然。

凌无书当时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阿默，没伸手，也没去问这只小狗的名字。

但阿默一直朝他身上拱，用浅金色的小爪子扒着他的裤腿，阿默掉毛严重，那淡金色毛发就粘在了凌无书的黑裤上。

裴常宜笑着说，阿默很喜欢凌无书。

凌无书听见，却朝后退了一步。

小狗有些伤心地钻进裴常宜的怀里，裴常宜一边顺着毛，一边同凌无书说，如果离别总会到来，那你现在的退步伤害的只是小狗，这是最保险的做法，但也是最懦弱的做法。

凌无书不在乎裴常宜的看法，但在相处里他却难以抗拒阿默。阿默是一只很喜欢夏天和蝴蝶的小狗，时常叼着最爱的玩具想让凌无书开心。那样温和的存在，让凌无书逐渐开始为还没到的离别难过。

裴常宜今天就是叫凌无书一起去宠物医院的，阿默一直很害怕医院，但它喜欢凌无书身上的味道，在凌无书陪着去过一次医院后，阿默便养娇了，每次非得凌无书抱着哄一阵才肯接受治疗。

裴常宜有一次说：“你觉得我们像不像是养了个孩子。”

凌无书用一种极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裴常宜，问他是不是在歌剧社团戏演多了。

裴常宜此后便没说过类似尝试越界的话，今天来，他用的话术便是：“我们来接叔叔一起去医院看病。”

凌无书没有理由拒绝。看完病两人去宠物友好餐厅吃了顿饭，再陪小狗和它的朋友一起去了宠物游乐园玩了一趟，最后两人在夜市摊吃了煎饼果子。

临走时，阿默摇着尾巴，想跟凌无书一起回家。

凌无书想跟以前一样拒绝，但不知为何，今天他特别想要纵容阿默。

阿默咧嘴汪汪叫着，略微泛紫的舌头露出嘴外，亲昵地用鼻尖蹭着凌无书的下颌。裴常宜又回家拿了些阿默的日常用品给凌无书，这样折腾下来，回家时暮色已沉。

凌无书下了出租车，带小狗在公路上走了一会儿。小狗起初兴致很高，对公路边的花草小虫都感兴趣，但没过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往凌无书裤脚蹭着，想要被抱。

凌无书轻轻吻了一下小狗的额头，走回巷子时，看到了像鬼一般立在他家门口的单衾文。

单衾文原本情绪便不佳，在看到阿默时，脸色瞬间沉下。

凌无书经过他时，略微看了他一眼，随后开门：“怎么，半天没见，从滑板冠军改行当驱鬼门神了？”

单衾文紧跟在后，见凌无书挡道，还推了一把，猛地转身摔上门：“凌无书！”

凌无书皱眉，护了一下阿默，不耐地抬眼却看见单衾文眼眶通红。

“你不是都答应我了吗？为什么要跑去和那个商业精英见面！”

凌无书还是不温不火的模样，越过单衾文，蹲在沙发前将阿默放上去，轻揉着它热乎乎的脑袋。

阿默低低唤了一声，凌无书便把小胡萝卜玩具取出来给它玩。

单衾文不爽地踹了下餐椅，锐响刺破宁静，惊得阿默浑身一颤，一时没叼住玩具。凌无书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单衾文，随后将玩具捡起来，低声哄着阿默。

等将阿默安抚好后，他才起身看着单衾文，回答问题：“我确实答应你了，但我又没说要陪你多久。”

单衾文浑身颤抖着，看着凌无书，恶狠狠地说了句“我讨厌你”，便飞逃出门外。

凌无书看着大开的门良久，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地坐回沙发上。不一会儿，阿默拱过来，将下巴搭在凌无书大腿上，一双眼紧紧看着他，温热的呼吸有些急促。

凌无书略微回神，摸着小狗脑袋，轻声说：“阿默？你有哪儿不舒服？”

阿默微闭着眼，呼吸越来越快，不时闷出几声咳嗽，一双前脚软趴趴地搭在凌无书腿上。

凌无书捏了捏阿默耳根，拿起手机，给裴常宜打了个电话。门外冷风吹进来，凌无书视线再落回阿默身上，心里逐渐发慌。

医生说阿默最近情况不好，刚才还被单衾文吓到了。凌无书略微抽身，握紧手机想去关门，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咚一声响。

他心猛地一跳，在看到阿默小小的身体躺在地板上时，感到被撕裂一般疼。

“阿默！”他几乎是跌回阿默身边，手机摔在一旁，捧着阿默那轻如羽毛的身体，眼泪就滚了下来。

他双手颤抖着，去捏阿默的脖颈、耳根、大腿，可那停止跳动的脉搏和逐渐冰冷的身体确切地告诉他阿默猝死了。

从沙发跳下地板，分明是不想他离开而要追上来。

凌无书一句话都说不出，浑身发软，双手忙乱地将阿默那瘦弱的身体摆正，伸手按住阿默心脏时，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做心肺复苏的力气都没有。

两手环住都绰绰有余的柔软胸腔此刻就像是有着钢铁肋骨那般坚硬。

心脏病病发抢救刻不容缓，可在紧要关头凌无书同医生学的急救方式竟毫无用处，他双手一触碰到阿默身体就发颤，而无能为力的恐慌还在不断蚕食着他仅有的力气。

就在他惊慌无措时，有人在门口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凌无书连忙抬头，单衾文正攀着门框，发丝凌乱像是才跑过来，满是担忧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

几乎要被绝望冰冻的心猛地一跳，他一瞬间便破出那要将人窒息的海面，如蒙大赦般发出声音：“单衾文，快救救阿默。”

单衾文将视线落在阿默身上，凌无书还维持着急救的动作，他很快了然，拧眉快步走过来，将小狗摆正，二话不说开始按压心脏。

“按压三十次，人工呼吸两次，一次一秒。”凌无书说着起身捞过手机，揪住头发，用勉强镇定下来的声音同裴常宜说着情况。

等裴常宜了解后，他又跌回单衾文身边，满目焦灼看着小狗。阿默生病大家都知道，平日里抱一下都不敢太用力，但现在被按得四肢发颤，仿若一只破布玩偶。

那种触目心惊的场面让凌无书被一种真切的痛裹挟，恐慌和惊惧从没有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凌无书知道阿默现在是真的死了，如果救不活那就再也见不到那只还在期待夏天的小狗。

凌无书缓缓弓身，用衣袖捂住眼，声音破碎到难以听清：“不要死啊，好不容易答应你……带你回家。”

阿默在游乐场玩的时候，不过几秒便回头看着他们，那恋恋不舍的样子还被裴常宜打趣说，它肯定是怕凌无书像以前一样走了。原来一切阿默都早有预感，凌无书现在好后悔自己曾因害怕这一天，而不断朝阿默后退。

这么久以来，他谨小慎微地衡量着同阿默的亲疏，为这种平衡的保持而安心从容。可等到真正失去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可称作美好的回忆，全都因他故作理智的行为而烂了尾。

在漫长而燥热的等待里，按压吹气不断重复，不知过了多久，单衾文忽然哑声说：“它动了。”

那声音像是佛寺拯救苦厄的洪钟。凌无书也看到了，阿默的眼睛动了一下。

单衾文屏住呼吸，表情有些紧张。他伸手去按阿默的颈侧，在感到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搏时，松了一口气。

他迫不及待转身，用发酸的胳膊抱住凌无书，低声说：“别怕，阿默已经回来了，现在就等姓裴的过来。”

凌无书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耗尽，他靠在单衾文肩上，尽管努力平息，可心脏还是在狂跳。恐惧带来的惊慌再也无法散去，最终还是拉扯着拽翻了他苦苦维持平衡的天平。

那种近乎锐利的痛苦让他迫不及待抱紧了单衾文，他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单衾文天鹅绒质感的衣襟前，搂住他的脖子，眼泪不断涌出。

单衾文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受宠若惊抱紧凌无书，顺着他脑后的头发，轻声安慰着：“没事了，凌无书，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两人就这样抱了很久，久到凌无书昏睡了过去，但裴常宜赶过来说才过了二十分钟。裴常宜抱起小狗，视线落在凌无书身上，皱眉道：“他有没有事？”

“没有，你快救阿默。”单衾文连忙将凌无书的脸扣在胸前，添了一句，“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裴常宜便捧着阿默快步朝夜色中走去。单衾文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将凌无书抱去楼上。

他找到毛巾给凌无书洗脸，却又怕把人弄醒了，便每次只接触一点皮肤像蜻蜓点水。凌无书脸颊绯红，眼皮也有点肿，没哭过的人哭一次后就是这样，单衾文便用毛巾沾水敷了一会儿。

等收走毛巾后，他趴在床沿，安静看着凌无书的脸。

凌无书锐利的双眸成了优美的线条，在单衾文眼里，这是世间最具才华美誉的画家穷其一生也描不出的美。

整个人明明冷如冰霜，但睡着后却尤其温顺，温顺到能让人看清他脸上细小绒毛。秀眉在梦中轻微蹙起，浅浅呼吸着，让人觉得他一直都是那个抱着玩偶，毫不在意别人目光的孩子。

单衾文伸出手，触了一下凌无书鼻尖。

这瞬间带来的感觉很奇妙，两人间一直存在的透明屏障，仿佛在此刻泛起涟漪。

他想起见凌无书第一天，那时他还趴在地上和小孩儿一起打弹珠，弹开挡道的弹珠打中弹孔，对他来说不难，但也不轻松。就在瞄准的时候，他忽然透过玻璃珠看到一个倒影。

一时愣神，弹珠就弹了出去，直直朝倒影的方向冲。

他抬头，便看到一个如玉雕的男孩，他不懂形容，只知道那男孩儿瞧着格外清澈，双眸沉静如湖，长发软软搭在颈侧，那气质怎么看都是南池市不会有的。

随后男孩便在众人面前摔倒了，也不知道撑一下地面，只是抱着那个差不多同他一样高的玩偶。

单衾文当时只觉得这是一个有点漂亮的小男孩儿，温和有礼，却奇怪到只要能用笑回答就绝不会说话。至于以后，单衾文当时想，作为邻居的他们自然会成为好朋友。

只是那时他不太喜欢这个突然被父母热情揽进家里的孩子。不对，应该是说他当时心智太不成熟，一边想要亲近凌无书，一边又觉得速度太快，自己对凌无书太好，说不定会让凌无书飘起来。

单衾文现在简直难以回想过去那些愚蠢的想法和行为。

凌无书这么好，在一开始就应该被视作重要的人，说不定要是自己再留心一点，凌无书国庆节的时候就不会和自己分开。

想到这儿单衾文思绪略微一顿，他发觉不久前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早就不知何时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里。令人大跌眼镜的真相就像被凌无书一个人默不作声消化了，只留下难以费解却可以用青春期成长来解释的变化，让在乎凌无书的人云里雾里。

他真的好想知道凌无书在想什么。

凌无书、凌无书、凌无书……这个名字只要出现，他的心都会随之颤动，只要自他口中呼喊，应声而来无论温和还是冷漠的目光，都会在他心里留下深浅不一的刻痕。

他的成长伴随着这个名字，他的喜怒哀乐都可以用此冠名。

只是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最终还是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带着名字主人一贯决绝的作风，和故意让人困死其中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