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有一天假期,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快要醒来时单衾文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过去,凌无书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安静坐在他卧室窗前。
阳光淡淡萦绕在小凌无书身边,凌无书背对着他,坐得笔直在桌上看书。窗帘被风掀起时,会掠过乖巧可爱的发顶,让那丝绸般温顺的发丝微微竖起来。凌无书通常会在几秒之后伸手压下去,像漫画里龙骑士每天精心打理那不听话的呆毛。
那还是不太冷的秋天,单衾文睡完午觉朦胧睁眼,一侧头便看到凌无书轻盈的侧影。
他心微微发痒,跪立起来,潜伏到椅子后忽然俯身,凑在凌无书耳边说话。
“喂,你都坐了两个小时了,想不想睡我的顶级软大床。”
凌无书朝前躲闪了一下。
单衾文为了调侃他,便拖长调“哇”了一声,一边感慨他嫌弃谁,一边将他猛地捞起来,连人带书都拖到了床上。凌无书要挣扎,他就抬一条腿压在凌无书左胯上,像章鱼般盘着他,双手将那具纤细身体往怀里按。
凌无书特有的气息将他笼罩,他当时只留意了一下,随后抱着凌无书,越过那白皙的颈侧去看书。
凌无书微侧头,发丝凌乱着陷进枕头里,那双还不像现在那么锐利的凤眼半阖着,看向他,里面有很细碎的情绪,像一汪在阳光下动荡的湖。
他心扑通一跳,随后扯起嘴角,伸手去拿书,嘴唇则刻意去轻轻擦过那只眼睛。
软软的,眼睫像小鸟身上最柔软的羽毛。
凌无书挣扎了一下,拿书的手臂搭在床沿,轻声说:“别欺负我了,放我下去。”
单衾文便说:“那让我看看你在读什么。”
凌无书静静看了他片刻,随后翻身,将书展开在床上。他用手肘支起上半身,长及衣领的纤细发尾被阳光照得如琥珀般清透。
他望着书页,略微一笑,有些懒散地睨了单衾文一眼。
那个笑同以前那些不断示好或退让的笑都很不一样,单衾文觉得凌无书不怀好意,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便只好催促般拉了拉他的衣袖。
但双眼被白光一晃,他竟把凌无书的衬衣拽下了肩头。
凌无书浑身一滞,望着书页良久,才皱眉有些用力地将衣领拽回去。
单衾文以为他生气了,但凌无书很快回头对他温和一笑:“我给你念一首诗。”
单衾文握了握有些发烫的手,躲开视线,双手撑着后脑勺躺回床上:“好啊。”
书页轻轻翻动着,凌无书停滞几秒,随后在阳光下开始念: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干净净
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我寂寞地等,我阴沉地等
二月的雪,二月的雨
单衾文听着,微微侧目看了凌无书一眼。凌无书正凝望着书页又像是在看遥远的地方,温和忧郁着,正如这首诗一般美。
等一首完,单衾文轻笑着说:“念首情诗吧。”
凌无书又翻了几页,将头枕在交叠的胳膊上,默默望着窗外。涌进来的午后暖风让书页不住翻飞,就在单衾文以为凌无书不想念时,那道轻盈中带着淡淡哀愁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念道:
遇见你之前我总沉在梦里
像夜未醒的时刻
月亮撩拨着 寂寞的倒影
窗外的雷雨也没有踪迹
我小心翼翼 拥着孩童般的安宁
遇见你之前我总沉在梦里
盖着厚厚的黄土与大地亲昵
偶尔醒来听见泥土松动的声音
那时一切尚且寂静
我如腐草身体湿润 热气氤氲
单衾文伸手拿过书,却无论如何都没找到这一首,便轻轻推了推凌无书的肩膀,凑近说:“遇见你之后呢,怎么没有写?”
凌无书歪头,起身下床,将书从他手上取过:“谁也不知道遇见你以后会是什么样。”
“那就让我狗尾续貂。”单衾文仰头看着天花板,深思熟虑半晌,摇头道,“你等我以后,现在我想不出来。”
凌无书说好,对他微微一笑,接着身影便消散在窗台,单衾文忙起身想去抓住他,这才发现梦早就醒了。
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笼罩着他,而昨夜的痛还历历在目。他下楼吃完早饭,委婉回绝了来找自己去公路上玩滑板的两个同学。等转身往家里走时,他看到对面依旧门窗紧闭,过分单调的装饰让整栋住宅看起来同荒屋废院一般潮湿阴冷。
单衾文收回视线,随后一整天都泡在家里,一边坐在地上拼图,一边戴着耳机把周杰伦十二年来的专辑听了个遍。
单衾文更偏好摇滚乐,周杰伦的歌时常在大街小巷都能听到,情感饱满才华横溢,但单衾文总没什么特别想听的冲动。现在一张专一张专地听下来,他却发觉这位青年成名,引领乐坛的歌手并非是自己从那几首大热歌曲间匆匆掠过时认识到的模样。
流行的歌曲通常都较为通俗且情绪传达清晰直白,单衾文觉得,有时候看一个高产且知名度高的创作者,冷门的作品更能体现其真正的艺术思想。
但这些不过闲来瞎想,他倒觉得其实自己只是在凌无书身上得到了类似感触。
一天的冷静让他心也算是平息,大概到了傍晚,他舒展了一下发酸的筋骨,捶着后颈朝楼下走去。
去厨房端碗吃饭的时候,他看到碗架里有昨晚上他端给凌无书的那只,动作一顿,扭头问正在解围裙的单知君:“老爸,凌无书今天来了?”
单知君将围裙挂在墙上,语气随意:“昨晚来的,我们跟他说你心情不好,他不是还上去找过你吗?”
单衾文回想片刻,心猛地一跳,追上单知君:“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单知君颇为无奈地摇头:“你这小子,昨晚肯定睡得早……小书他是放烟花后过来的,上去待了好一会儿,下来的时候你那没完没了的音乐总算是停了。”
“他进我房间了?”单衾文轻巧地躲过置物架,几步跟上单知君,“那他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表情?”
单知君微偏头看着他:“你们吵架了?”
“没有,爸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单衾文有些急了。
单知君放下菜,叹了口气,伸手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小书能有什么表情,我就没见过他不开心的时候,但他昨天脸色不好,瞧着像发烧了,你妈妈给了他一些治感冒的药,也不知道他喝了没有。”
单衾文想到昨晚凌无书**的模样,心就像是被堵住,怎么都不顺畅。他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想到凌无书,就开始万分困顿,反复纠结自己应不应该再去找他。
每当他想起和凌无书在一起的美好从前时,他都有很强烈的冲动去不顾一切找到凌无书,他觉得两人之间不应该这样结束。可凌无书又总会用一种冷硬的态度来推开他,告诉他那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可那真是错觉吗,凌无书真会如他自己所言,愿意对一个影响自己心情的人假装友好这么久?单衾文他只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在意的不多,又不是真的连朋友的喜欢厌恶都分不出来。
等晚饭结束,单衾文洗了碗,提着厨房里的垃圾去外边丢时,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单衾文脱了外套,现在就穿着一件黑高领毛衣,夜风一起就连一向不怕冷的他都偏头咳了一声。
他抬头看着凌无书的卧室窗台,那扇窗户正大开着,绿窗纱被不住掀起,里面传来几声细微的咳嗽。
单衾文驻足片刻,转身去了堆杂物的巷,不一会儿搬出一架看上去要垮掉的木梯。他将其搭在凌无书的窗台上,双手擒着,黑豹般迅速攀了上去。
梯子一直咿呀抗议,单衾文双手攀着窗顶,一只脚刚踩上窗沿,身后便传来重物坠地的动静。
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脚一空,他忙将其抬起,一手撑住窗台,蹲在窗沿上略微回头。
只见那木梯摔在地上裂成好几块,这一遭自己竟摧枯拉朽般把这老古董彻底报废了。
樊宫羽拿着正在织的毛衣,从客厅走出来,顺着一地狼藉往上抬头,便同悬在凌无书窗前的单衾文对上视线。
她皱眉,难得有些生气:“文文?你这是做什么?”
单衾文朝樊宫羽一笑,做口型让她别担心,随后他便蹬着窗框,小腹发力将自己荡了进去。
落地无声。他看了那蒙在被子里的人影一眼,转身同樊宫羽比了一个OK的手势。樊宫羽一脸无奈,见儿子没什么大碍,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单衾文轻呼出一口气,慢慢走到凌无书面前。
凌无书的发还是有些凌乱,他正侧躺着蜷缩身体,皱眉将脸埋在粉红豹纤细的脖子里,白皙脸颊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
单衾文坐在床沿,伸手推开额发,将手背贴上凌无书滚烫的额头。
单衾文才吹了风,手带凉意,在要收回时凌无书恋恋不舍地朝他手背顶了一下。他迅速把手背换成手心,摸着凌无书的脸,食指下意识去揉他耳根。
他见凌无书又不动了,便收回视线,另一只手则从裤兜里翻出手机,开始搜索额头发烫该怎么办。
上面写很多种情况,单衾文看着,把手探进被子里去摸凌无书的手腕,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轻微掀开被子,才看到凌无书把手藏进了粉红豹的衣服里。
玩偶纤长的身体被凌无书抱得几乎要折腰了。单衾文心里有些奇怪的泛着酸意的情绪,想要把玩偶拽出来,但抬头看凌无书哪怕睡着也满是不安的眉眼,还是收回了即将作恶的手,转而去碰凌无书。
单衾文心下一惊,凌无书额头烫得可以摊鸡蛋,但手却冰得沁人。
手机上说孩子发烧到四十度,如果手脚冰凉是危险信号,这表示身体体温还没到高峰,这时候不能捂热他。
单衾文便把被子掀开,只用一点盖住凌无书手脚,按照后面的流程去找体温计和退烧药。他去关窗,有些没明白网上哪条符合凌无书,抬头见家里关了门,便想着先去楼下找找温度计量体温。
但他转身便见凌无书坐了起来,头发蓬松凌乱,衣服松垮没型,明显神智不清,却面如寒冰还在幽怨瞪着他。不过脸颊的绯红倒显得他整个人多了点灵俏,少了些威慑。
单衾文歪了下头,还没开口,凌无书就又把被子捞上去给自己捂上了。
他微扬嘴角,走过去单膝跪在床上,伸手捏了捏凌无书被遮住的脸,随后轻声说:“你醒了?哪儿不舒服?”
凌无书却没再睁眼,只是将脸埋在玩偶胸前,露出一只挂了黑色耳扣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