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被裹着交缠的体温,柏雪意是被钻进窗帘的光晃醒的。
他睫毛颤了颤,意识还陷在半梦半醒里。
头好痛,腰被一只大手箍着,从骨缝里泛出酸来。腿也不是自己的了,不用看都知道上面肯定已经青青紫紫。
不想醒来。可眼皮被那片柔光勾着,忍不住掀开一条缝。
视线先落在窗帘缝隙上——那光不是金色,是浅白的,透着莫名的亮。
柏雪意撑着手肘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的皮肤蹭到冷空气,打了个轻颤。没顾上拉被子,他凑到床边,指尖捏着窗帘往旁边拉了点。
“哇...”一声轻呼没忍住溢出来。
下雪了。
天空是淡蓝的,雪花还在慢悠悠地飘。大片大片的,像鹅毛似的,落在玻璃上,很快融成一小点水痕,顺着窗面往下滑。可能已经下了一夜,整座城市像被裹进了蓬松的白绒毯里。
裸露的肩膀被被子裹住。
闻照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南方人少见这样的大雪。柏雪意扑进闻照怀里,声音里满是雀跃:“下雪了!”
闻照声音哑得发沉,带着刚醒的慵懒,下巴蹭过他的发顶:“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就看见雪了。”柏雪意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咱们今天出去玩吧?我想去踩雪。”
闻照自觉帮他揉小腹,掌心的温度很高,舒服得他喟叹一口。
闻照低笑一声,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尖。
“先把衣服穿好,”他掀开被子坐起来,随手拿过旁边的羊绒衫帮柏雪意套上,“等会儿给你煮热可可。”
“我要加双倍棉花糖!”
再出门已经是午后了。
两人全副武装,穿上厚重的皮毛大衣,戴上围巾手套,去逛家附近的圣诞市集。
市集人潮涌动,入口的杉树串灯在雪粒中闪着黄,姜饼摊的木质柜台前围满了举着搪瓷杯的人,摊主裹着红围巾递出淋着白霜的星星姜饼,热红酒的肉桂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焦甜在空气里飘。
柏雪意拽着闻照的手,挤进人潮,连落在肩头的雪粒,都被暖烘得没了凉意,满是鲜活的热闹。
走走停停,逛完市集往第五大道走时,雪下得密了些。闻照要撑伞,柏雪意不让,他喜欢雪落在温热的皮肤又融化的感觉。两人就这么手牵手在街上闲散得走着。
闻照突然停下脚步,从大衣袋子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怎么了?”
“没事。”闻照收起手机,摸摸他的脸,“脸都冻红了,进商场逛逛吧。”
商场里暖得像另一个季节,门口的礼宾员帮他们拍掉肩上的雪,笑着说“Merry Christmas”。
闻照牵着柏雪意走进一间皮具店,挑了一副深棕色皮质手套,帮他戴上。
指尖更好贴合,掌心还有薄绒,柏雪意动了动手指,抬头撞进闻照的眼睛里。“不是吵着要堆雪人?这副刚好。”
柏雪意眨眨眼,拿起旁边同款、尺寸大一号的另一副,给闻照戴上:“你也来一副,得陪我一起堆。”
买完手套,闻照又拉柏雪意进了一家墨镜店。
“买墨镜做什么?”柏雪意问。
闻照:“长时间看雪伤眼睛,到户外要戴着。”
柏雪意:“不至于吧。”
闻照目光在展示柜逡巡:“以防万一。过来挑一副。”
两个小时后,闻照手里已经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柏雪意确信,闻照绝对是个购物狂。他被带着从一层逛到四层,从饰品逛到衣物逛到鞋包,闻照乐此不疲地给他买东西,“试试这个”“这件也试一下”“很好看”“都买了”是他在过去几个小时里听到最多的话。最后从一家买手店出来时,柏雪意下死命令,说一步都不想走了。
闻照只好放弃再去逛逛户外用品店的想法,说带他去吃下午茶。
这时,一道清脆又热络的女音从背后传来,在被英文包围的社交环境里,这声中文的“闻照”显得格外清晰。
柏雪意敏锐得察觉闻照脚步一僵。
他正奇怪,结果下一秒,轮到他僵在原地。
因为闻照开口喊了声“妈”。
三秒后,柏雪意机械地转身,就见一位穿着粉色羊绒大衣的女人正笑眯眯地朝他们招手,另一只手玩着一位穿着黑色长大衣的高大男人。
闻照走过去,无奈道:“妈,不是说了别跟过来。”
他落地后就告诉父母自己回来了,要等过几天再回家。下午进商场前收到闻母发来的消息,问他现在在哪儿。他没太在意,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几分钟后觉得不对,又发消息,让她别跟过来。
结果还是来了。
闻母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跟着你,我们下午就在这里逛了好伐。”她的目光转而黏在柏雪意身上,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没等问照介绍,就伸手轻轻捏住柏雪意的脸,语气亲昵:“哎呀,这就是雪意宝贝吧?”
柏雪意猝不及防红了脸:“阿姨好,我是柏雪意。”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被闻母的热情烘得没了尴尬的余地。对方的手暖暖的,捏脸的力道也轻,像长辈疼小孩似的,一点压迫感也没有。
“这是你闻叔叔。”闻母给柏雪意介绍。
柏雪意点头问好。
闻父说:“不是说逛累了吗,一起去咖啡厅坐坐吧。”
四人来到顶层的咖啡厅。两位男士都提着购物袋,座位实在放不下,最后被应侍生拿去前台保管。
柏雪意突然明白闻照的购物狂基因遗传自谁了。
“你们刚才都买了什么呀?”闻母问。
柏雪意挑了有印象的说:“买了羊绒大衣和手套。”
“有没有去三楼那家手工成衣店?他们家可好逛了。”
闻母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围绕着他们这两天的行程问,关心他们都吃了什么,逛了哪里,买了什么,还给柏雪意推荐了好多家她觉得好吃好买的店。
柏雪意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他们越聊越畅快,不知不觉太阳都落山了。
快分别之前,闻母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说:“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了,来我们家一起过好不好?”
柏雪意突然有点犹豫。在国外,圣诞和春节的性质是一样的,大多数家庭只会邀请最亲密的亲朋好友。他现在...又算什么身份呢。
闻照买好单走过来,对他说:“没事,”
“阿姨,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去的。”柏雪意做好决定。
两天后,平安夜。
车绕过种着百年橡树的圆形车道,在一栋立着十米高圣诞树的滨海别墅前停下。
柏雪意刚解开安全带,玄关的门“哗啦”打开,闻母穿着一件印着圣诞树、圣诞麋鹿、圣诞节图样的红色毛衣,笑声先一步飘出来:“雪意!可算到啦!”
柏雪意下车,叫“阿姨好”。闻照绕到后备箱,把里面堆满的礼物拿出来。是他们这两天陆陆续续挑的。
刚进玄关,礼物都来不及放下,闻照就被冲过来的几个小萝卜头抱住了腿——
“Zane!”
应该是太久没见闻照了,小萝卜头们叽叽喳喳说着“miss you”“miss you”。柏雪意没见过闻照这么窘的样子,半蹲在地上,快被扑倒了。
闻母笑出了声,也不去解救儿子,拉着柏雪意往客厅走。
柏雪意这才算明白闻照说的“人可能有点多”是什么概念——
沙发上坐着几位长辈,手里捧着茶杯聊天;岛台旁坐着好几个二三十岁、气质出众的男男女女,应该是闻照的堂哥表姐之类的;地毯上还散着两三个初高中模样的小孩,正在打游戏。
所有人都穿着和闻母一模一样的红色毛衣。
他们齐刷刷看过来,目光落在柏雪意身上,眼里是藏不住的好奇和兴奋。
闻照走过来,揽过他的肩,对他介绍每一位都是谁。柏雪意打了一圈招呼,还没来得及坐下来,他们两又被闻母一人塞了件红毛衣,让去换上。
两人去了闻照的房间。闻照有点嫌弃毛衣花哨,柏雪意很快换好,看见满脸不情愿的闻照,第一次见他穿这么乍眼的红色,有点新鲜,又觉好玩。
闻照帮他理了理因为静电翘起来的头发。柏雪意问:“阿姨每年圣诞都会定制统一的衣服吗?”
因为每件毛衣的领口,都绣上了所属人的名字。
柏雪意低头看着上面绣的“Cyan”,问:“我怎么也有?”
闻母见到他到现在,也就两天的时间,应该来不及定制才对。
“我和她说了,如果顺利的话,会带你回来过圣诞。”闻照自己不爱穿这件毛衣,倒是很喜欢柏雪意穿,毛茸茸的,蓬松又柔软,他把人满当当地抱进怀里。
“什么时候说的?”柏雪意下巴抵在闻照肩上。
“一个月前。”
“那如果不顺利的呢?”
“那就等明年。”
“明年也不顺利呢?”
“那就等后年。”
“那如果——”
“会一直等的。”
闻照抚着他的脸:“不会中途离开的,一直等你。”
柏雪意喉结滚了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等到你都老了怎么办,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了...”
闻照低低笑了:“你舍不得吗?那时候我就变丑了。”
好吧。他确实不舍得。柏雪意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没忍住亲了一口。
两人正腻歪着,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探出一张卷毛乱飞的小脸,正捂着脸偷笑——
“kisskiss,羞羞脸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