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照出差了。
出差第一天,下班前,老陈给柏雪意发来消息,说在停车场老地方等他。
柏雪意拒绝了闻照给他安排的司机,跑去和同事们聚餐。组里的Ann她们之前就约了他好几次,柏雪意不爱热闹,都委婉拒绝了,今天她们几个又随口对柏雪意发出邀请,他犹豫了几秒,答应下来。说出“好”的那一秒,瞬间引起一波尖锐爆鸣,于是最终在“Cyan今天也去”的口口相传下,聚餐人数硬生生从五六个人增加到十七八个。
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原本只是简单聚个餐,现在策划者Ann显然不满足于这个单调的活动安排,于是吃完饭,大家又跑去KTV,定了个最大的包厢,开始群魔乱舞鬼哭狼嚎,就连五音不全的柏雪意都被揪着唱了两首歌,虽然难听,但所有人还是非常给面子的鼓掌喝彩,倒是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唱完还不尽兴,又转场酒吧。最后全场就剩柏雪意一个人没喝多,等安排完代驾把大家送回家,一辆熟悉的车缓缓滑到他面前。
老陈从车里下来,冲他恭敬地笑:“小柏先生,太晚了不安全,我送您回去。”
到底没能拒绝掉。至于老陈是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又是受谁的命令来接他,柏雪意也懒得问了。
今晚玩得很开心。柏雪意一直在笑,听同事们讲八卦,吐槽老板,逗乐耍宝,笑到苹果肌都发酸。在那个当下,他笑得真切,发自肺腑,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根本不存在什么烦恼和愉快。可踏进住处,灯亮起的那一刻,那些他自己也理不清、被他刻意忽略的情绪又开始冒头。
像是在说,你以为我消失了吗,没有哦。
灯光下,一切无处遁形。
今天能量消耗过多,洗完澡,柏雪意陷进柔软的床,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
这时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柏雪意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从屏幕里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回来了?”柏雪意打开门,让闻照进来。
闻照脱下外套,柏雪意闻到秋夜里雾气的味道,湿润,洁净。
闻照却答非所问:“聚餐开心吗?”
柏雪意:“挺开心的。”
“开心就好。”
闻照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到餐桌上:“吃到一款桂花米糕,味道不错,你尝尝。”
柏雪意问:“事情都处理完了?”
闻照是去隔壁市收拾分公司的烂摊子的。分公司的一位副总自立门户,还带走了几位业务骨干,导致管理层陷入混乱,闻照是去整顿和□□的。
“没有。”
柏雪意表情不解。没处理完怎么回来?
闻照转过来看他:“不是说好每天一次?”
“你...就为了这个回来?”柏雪意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
“我没答应你。”
闻照语气平静:“你没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这是什么道理。柏雪意刚想反驳,就被闻照一把抱起。他发现闻照抱他的姿势很固定,对方似乎不喜欢那种公主抱,更偏向这种面对面的,用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托住他。
这晚的记忆是混乱而模糊的,滚烫的唇舌让人失控。
第二天醒来,房间里只剩柏雪意一人。如果不是对方躺过的地方留下褶皱,和身上的斑驳痕迹,他甚至会觉得这是一场梦。
从这天起,柏雪意过上了一种平静又怪异的生活。
白天,他正常上班,坐镇分公司的闻照为了掌握项目进度,每天会抽出半小时时间,线上听各组汇报。而到了晚上,屏幕里的人就会出现在他的房间,他的床上。
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早一点,回来的时候柏雪意还没睡,有时候就不知是几点了,柏雪意已经沉入梦乡,迷迷糊糊中被弄醒,做到最后是不省人事的,什么时候被抱去清洗都没有知觉。
200多公里的路程,开车往返也要两三个小时,每晚披星戴月赶回来,早上又要早起,柏雪意醒来,旁边的床铺都是冰冷的。虽然闻照从不说,但对方睡着后过沉的呼吸和眼底的青黑,是想藏也藏不住的疲惫。有一次,柏雪意和他说,不用每晚赶回来。对方不说话,他也就不再提。
大多时候,两人不说话,只沉默地做。
闻照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又很温柔。猜不透,摸不准,就像他这个人。
然后隔天早上,人又消失了。
不过柏雪意总能在茶几或餐桌上,找到对方带回来的小东西,像拆盲盒一样,他拆出过手工巧克力、当地小点心、不知哪儿来的小摆件...
他们的关系就像误打了死结的蝴蝶结,表面看上去和谐、稳固,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死结难解,当你想打开礼物时,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
但系统告诉他,原谅值一直在涨,就算是他们吵得最凶的那个晚上,原谅值也没有停止增加。
柏雪意问过系统是为什么,系统说“它也不知道”。
柏雪意索性当起了不追究为什么的没头脑,就这样吧,解不开就不解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与此同时,项目组内暗流涌动。
周一汇报会上,柏雪意和Will就技术方案产生了争执。
“Cyan,你得搞清楚,招标方的预算卡得很死,他们要的是能过审的方案,不是实验室里的‘完美样品’”。Will身体前倾,手指轻敲桌面。
柏雪意不紧不慢地点开下一页,投影幕布上是一份检测报告:“这是上周的测试报告,要是降低标准,批量生产后的返工成本比现在省的钱还多。而且对于医疗设备来说,质量不达标会出大问题。”
Will看了眼远程会议那端的闻照,继续说:“这个问题,我和招标方采购部负责人聊过,他说我们目前的技术标准在几家竞标方里已经是前列。所以我们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压到预算线。”
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下:“如果一味追求技术,导致项目黄了,Cyan你负责?”
会议室里的氛围剑拔弩张。
“好了。”一直没说话的闻照开口道。
他合上文件,扫了眼在场的人,目光从柏雪意身上滑过:“既然Will是组长,听他安排。”
一锤定音。
柏雪意垂眸,不再表态。
散会后,各位主管们陆续离开,柏雪意收拾东西耽搁了一会儿,走出会议室,发现Will站在门口等他。
Will迎上来:“雪意,刚才我在会上反驳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怎么会,”柏雪意勾起嘴角,“都是为了项目。”
“那就好,”Will抚了抚胸口,“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Will走近一步,手轻轻搭在柏雪意肩上,“你放心,等拿下这个项目,我绝对不会亏待你。毕竟你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柏雪意对上Will的视线,面上没有任何异色,内心却只想笑。
Will是原身选择接受外派的另一大原因。原身当年通过校招进公司,面试他的人就是Will,后来也成为他的带教。在当时初入职场的原身眼里,能有Will这样的师父简直是走了大运。因为不像别的带教,要么难搞,要么不愿意教新人,Will不仅能力强,还不吝啬于教他。有一次原身给客户的方案出了问题,战战兢兢也找Will,Will没有责怪他,陪他熬了整整一夜,赶出一版新的方案。
原身在Will的带领下飞快成长。他也没有辜负对方的付出,越来越出色,凭着过硬的技术,帮Will拿下好几个大项目,Will也从他进公司时的副组长,一路升职到组长、主管、部长。两人可以说是工作上的最佳搭档。
但师徒关系就是这样矛盾。当有一天,徒弟逐渐追赶上师父,甚至有要超越师父的势头,师父的心境又会发生什么样的转变呢。原身迅速成长,从副组长破格提拔成副部长,而Will却在竞岗副总中失败。
Will快四十了,职业上升通道缩窄,如果这两年不能升上副总,职业生涯可能也就到头了。而原身还那么年轻,现在就已经是副部长,对他的威胁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从那天起,一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被各种奇怪的原因调离核心项目组,到三天两头临时布置任务把人扣在公司加班,原身陷入了心理和身体的困境,每天在工作中内耗,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又被琐碎的工作拖得身体亮红灯,失眠成了常态,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状态差到极点。
为了逃离,他接受了外派。
而现在始作俑者还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柏雪意不动声色移开Will搭在他肩上的手,笑容没有任何破绽:“那我就提前道谢了。”
电梯到了,两人走进去,Will按亮楼层,突然说:“对了,你和黎二少关系不错啊。”
“就见过两次。”
Will不明所以地笑了下:“他对你有意思。”
柏雪意平静地说:“你想多了。”
Will偏过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莫名的粘腻:“谁不知道黎二少喜欢男的啊。那天他主动过来找了你好几次,可一点也没想藏。”
对方突然凑近,那种不适感越发强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他骗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诡异的念头钻进柏雪意脑子里。
他突然知道自己的不适感是哪里来的了。
Will是gay。
一个隐瞒自己性向、结婚生子的深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