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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南墙 第5章 野火

作者:雨栖客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09:57:50 来源:文学城

巷口狭窄,阳光被两侧斑驳的墙壁切割,投下倾斜的光束。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夏日特有的、近乎凝固的燥热。

于景猛地向后挣脱,动作幅度大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他站稳身体,胸膛因为刚才的狂奔和此刻莫名的情绪而微微起伏,那双总是冷澈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几分来不及掩饰的惊愕,以及被撞破狼狈的愠怒。

祁越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虚扶的姿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胳膊上微凉汗湿的触感。他看着于景这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将夹在指间的烟重新叼回嘴角,也没点燃,就那么虚虚地叼着,帽檐下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玩味,在于景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逡巡。

“跑什么?”祁越的声音含混在烟蒂里,带着颗粒感的沙哑,“后面有鬼追?”

于景抿紧了唇,呼吸尚未完全平复,额角的汗珠顺着清晰的颌线滑落。他没回答,只是迅速调整着表情,试图将那片刻的失态重新冰封起来。他侧过头,避开那道过于灼人的视线,看向一旁扶着墙壁、喘得像条死狗一样的秦旭冉。

秦旭冉此刻也看清了挡路的人是谁,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越……越哥?!”他声音都变了调,看看祁越,又看看脸色难看的于景,脑子里一片混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不对,这虎好像是自己撞上来的?

祁越没理会秦旭冉,他的注意力全在于景身上。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些许距离,那股混合着烟草和清爽皂角的气息再次变得清晰。

“翻墙?”他挑眉,目光扫过于景身上略显凌乱的校服,以及他因为奔跑而微微敞开的领口,语气里的调侃几乎凝成实质,“好学生也干这个?”

于景终于转回视线,冷冷地看向他,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古井无波,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波澜。“不关你事。”他的声音像是浸了冰水。

“哦?”祁越拖长了语调,似乎对于景的冷硬毫不意外,甚至颇为享受这种“敲冰块”的过程。他拿下嘴边的烟,在指间随意地把玩着,“刚从我那儿赢了……哦不对,是输了比赛溜走,转头就表演空中飞人,还撞了我个满怀,”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坏到骨子里的笑,“你说,这关不关我事?”

“谁撞你了!”于景下意识反驳,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热。刚才撞进对方怀里的触感——坚硬的胸膛,温热的气息——再次清晰地回放,让他心烦意乱。

“啧,还不认账。”祁越低笑,目光落在于景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秘密。“行,就算是我挡了你的路。”他从善如流,语气却依旧带着掌控全局的慵懒,“那现在呢?打算去哪儿?继续流浪街头?”

于景抿唇不答。他当然想回学校,但马猴肯定还在后门附近守株待兔,从正门进去,没有假条,同样会被盘问。一时间,他竟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秦旭冉缓过气来,小心翼翼地插嘴,带着哭腔:“景哥……怎么办啊?马猴肯定记下我们了……这要是被通报批评,请家长……”他简直不敢想后果。

祁越的目光这才懒洋洋地瞥向秦旭冉,又转回于景身上,像是明白了什么。“哦——被‘马猴’盯上了?”他显然听说过这位一中教导主任的鼎鼎大名,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于景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巷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嘶鸣,加剧着夏日的烦闷。

祁越看着于景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那副强装镇定却难掩焦躁的样子,像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漂亮蝴蝶,徒劳地撞击着看不见的壁垒。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痒意的冲动。

他忽然抬手,将那颗一直没点燃的烟随手别在耳后,动作随意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痞气。

“跟我来。”他对于景说道,语气不再是之前的戏谑,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于景和秦旭冉同时一愣。

“什么?”于景怀疑自己听错了。

祁越已经转身,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只留下一个穿着黑色短袖、戴着棒球帽的高挑背影。“不是想回学校吗?”他头也没回,声音随着脚步传来,“走这边,带你们从‘安全通道’进去。”

安全通道?

于景和秦旭冉面面相觑。秦旭冉是一脸“还有这种好事?”的难以置信,而于景则是满腹疑窦。祁越会这么好心?他打的什么主意?

“景哥……这……”秦旭冉小声询问,眼神里充满了动摇。与其被马猴抓个正着,似乎……相信这个“活阎王”更靠谱一点?这想法本身就很魔幻。

于景看着祁越即将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眉头紧锁。理智告诉他,离这个危险的家伙远点。但现状是,他们确实无路可走。而且,他内心深处那股不愿在对方面前露怯的倔强,也在隐隐作祟。

他咬了咬牙。

“跟上。”他冷声对秦旭冉说道,迈步跟了上去。倒要看看,这个三七分能玩出什么花样。

祁越似乎笃定他们会跟上来,步伐不紧不慢,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帽檐下的侧脸线条冷硬。他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走的全是些于景从未留意过的小路,避开了主干道和可能遇到熟人的区域。

阳光炙烈,空气闷热。于景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祁越的背影上。宽肩,窄腰,挺拔的脊背,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松弛的、却又充满力量感的节奏。耳后别着的那支烟,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动,像个不伦不类的装饰品,却奇异地贴合他那种混不吝的气质。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台球厅里嚣张跋扈的“活阎王”,此刻却像个……领路人?于景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他。

秦旭冉则一路提心吊胆,既怕祁越突然翻脸,又怕马猴从天而降,紧张得同手同脚。

走了大约七八分钟,祁越在一处看起来更为老旧、墙上布满涂鸦的围墙前停了下来。这处围墙离学校后门有一段距离,位置更加隐蔽。

“就这儿。”祁越抬了抬下巴,示意墙头。这里的墙比于景他们常翻的那处要矮一些,墙面上还有几处可供蹬踏的凹陷。

于景看了看墙,又看向祁越,眼神里带着审视:“这里进去是哪里?”

“体育馆后面,杂物堆那边,平时鬼都不去。”祁越懒洋洋地回答,目光在于景脸上转了一圈,带着点戏谑,“怎么?怕我坑你?”

于景没接话,但眼神明确表达着“难道不该防着你?”的意思。

祁越嗤笑一声,也不在意。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围墙,然后出乎意料地,他微微蹲下身,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做出了一个类似人肉阶梯的姿势。

“上去。”他侧过头,对于景说道。帽檐阴影下,他的眼神看不太真切,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于景彻底愣住了。

连秦旭冉都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祁越……这是在帮他们垫脚?那个打架狠戾、小弟成群的“活阎王”,此刻竟然纡尊降贵,要给于景当垫脚石?!

于景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宕机。这完全超出了他对祁越的所有认知和预判。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混杂着荒谬、警惕,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受宠若惊?

“快点。”祁越催促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磨蹭什么?等着马猴过来给你们开表彰大会?”

于景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不算太高的墙头。他知道这是最快、最稳妥的方法。但是……

让他踩着祁越上去?

这画面太具有冲击性,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不……不用了越哥!我来!我皮厚!我帮景哥!”秦旭冉反应过来,连忙自告奋勇,试图缓解这诡异的气氛。

“你?”祁越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够得着吗?”

秦旭冉:“……”身高是硬伤。

于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他走到祁越身边,低声道:“……谢谢。”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祁越似乎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于景不再犹豫,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踩在祁越交叠的手掌上。触感坚实而稳定,仿佛能承受住所有的重量。他另一只手扶住墙壁,借力向上。

祁越稳稳地托着他,缓缓站直身体。于景很轻,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一点,但骨架匀称,隔着薄薄的鞋底,能感受到少年脚踝的纤细和力量感。

于景轻易地攀上了墙头。他骑在墙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祁越正仰头看着他,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满意,又像是某种更深的、带着掠夺性的期待。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那支别在耳后的烟,显得格外突兀又和谐。

“进去吧。”祁越朝他摆了摆手,动作随意。

于景收回目光,不再迟疑,翻身跳进了墙内。

落地,是松软的泥土和茂盛的杂草。果然如祁越所说,是体育馆后身一片无人问津的区域。

紧接着,秦旭冉也被祁越如法炮制地托了上来,动作笨拙得多,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沾了一身草屑。

墙外,传来了祁越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墙壁,有些模糊:

“于景——”

于景动作一顿,站在墙内,没有回应。

外面安静了一瞬,然后,是祁越带着烟嗓的、刻意压低的、却清晰无比的话语:

“下次再见,”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野火燎原般的笃定和势在必得,“可就没这么容易走了。”

话音落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于景站在原地,墙外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校园里隐约传来的、不知道是哪个班级上体育课的哨声和喧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踩在祁越手上时,透过鞋底传来的、坚实而滚烫的触感。

“景哥?景哥!”秦旭冉拍打着身上的草屑,惊魂未定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我们……我们真的进来了!卧槽!祁越他……他居然帮我们?!我不是在做梦吧?”

于景没有回答。他缓缓握紧了手掌,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仿佛想要将那陌生的温度驱散。

祁越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不是刚才逃亡时激起的激烈水花,而是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缓缓下沉,搅动了湖底深埋的泥沙。

下次再见……

没这么容易走……

那个三七分,像一团不合时宜、无法预测的野火,不仅烧毁了他逃离的路径,还蛮横地,在他冰封的世界边缘,留下了一个灼热的、带着警告和宣告的印记。

夏天的风穿过树梢,带着草木的气息,吹动他汗湿的额发。

于景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校服,扣好那颗被扯开的扣子,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封存。

“走了。”他对还在喋喋不休的秦旭冉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只是那挺直的背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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