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去,就被不知何物闪了眼睛。
“我们房屋都是由通体晶莹的雪石搭建,采光好,能够使幼儿们接受到充分的光照。”
白宁杭抚摸着石柱,轻轻扣击,隐隐传来回响。
雪石价贵,成本高昂,且虽透光却不甚坚硬。
“诸位请看,这里则是给幼儿们用来玩乐的器具。”
白宁杭看过去,和她园中的设施并无两样,都是些滑梯、不倒翁之类。
大家在灰衣鼠面男子的带领下又去了食舍参观。
食舍宽敞,可容纳约四百位园生,窗明桌净,地砖光亮,看着就觉得高大上。
“咱们园区实现教学区和就餐区的分离,避免了饭菜对教学区的污染,包三餐,另有两顿茶点,中午两荤一素。”
一通听下来,白宁杭暗自将自家幼稚园与之对比,人家是便宜高档大气,她的幼稚园真的蛮有小作坊个体户的感觉。
白宁杭感受到了商业竞争,成本价摆在那里,他这样下去,只会亏钱,但要是就读的学生越来越多,也能回本。
这是要用低价销售的法子逼走她,她又不能也降价陷入这种恶性循环。
摸清对方的底细后,白宁杭默默地离开了这家幼稚园,只是在出大门时,恰好送菜的推车来了。
她避让一旁,看着青翠欲滴的蔬菜,莫名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为什么。
很快,她的目光被不远处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
——
施柔强最近有些烦闷,是因为妹妹施良器。
她的妹妹可能也许大概是恋爱了。
平时只素面的女子,出门前都会细细打扮一番,连回家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上许多。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良器则是无辜地眨眨眼:“姐姐,我近日出去走走,到觉得精神头好了很多,以前总是被关在家里……”
良器每每这样一说,她就懊恼不已,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好姐姐。
但过会儿又回过味,施柔强越想越担心。
直到昨天,良器发上多了枚陌生的梨花发簪,她说她是自己买的,可是那发簪用灵力铸就,故而花朵鲜活却百日不谢。
妖族哪里卖有灵气的发簪?起码秀城没有。
她欣喜妹妹能有更多的羁绊,但又怕她遇人不淑,再说良器虽隐藏了她的气息,可是总有被妖怪发现的风险。
无论如何,施柔强都要去弄明白。
于是乎,今日施良器前脚背着小挎包才出门,施柔强后脚就跟在身后。
良器的粉色衣裙在走动时会翩翩起舞,像只生机勃勃的蝴蝶,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世界,飞入道中。
她飘进花店,同买花的羊妖热情地打了招呼,人家赠她一只嫩黄色的迎春。
卖蜜饯的蜜蜂娘喜欢她手中的迎春,拿半两蜜换。
也有起坏心思的妖怪拦住她的路,邀她一块儿喝酒作乐,她尚未做出回应,一旁做皮毛生意的熊妖呲牙吓退了妖怪。
施柔强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抬袖擦擦额上冷汗。
“鬼鬼祟祟,做什么坏事?”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施柔强叫出了声,引得前方的施良器好奇回头张望。
幸而施柔强反应灵敏,早一步拉白宁杭蹲在一家酒店摆在门口的大酒坛后面。
施良器疑惑地蹙眉头,总觉得听见了姐姐的声音。
她没有细想多久,继续往道里走。
“你干嘛?”施良器撤下捂住白宁杭嘴巴的手,一脸愠怒,“吓我你开心?”
白宁杭:“倒是你,跟着良器便开心了?她可是有事?”
施柔强拉着白宁杭远远地跟随着施良器,路上顺便说了这段时间良器的不对劲。
白宁杭对施柔强的行为深以为然,便随她同去。
走到道的尽处,便是幽窄的宅楼,两边高楼愈往上便靠得愈近,房室内空间也狭窄,是秀城的贫民窟地带。
街道随处可见堆成一堆的大灯笼,散发着幽暗的紫光。
看起来阴森极了。
施柔强皱着眉:“什么破地方……”
“嘘。”
却看施良器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楼最里间的门前,她轻扣三声,那门立刻打开。
施良器羞涩地低头。
青色身影如雾霭踏出门槛,男子容貌普普通通,眉眼间疏离冷清却又透露出些许亲昵,通身气质却不俗,带着一股修仙者固有的仙气和侠气。
衬得周遭腌臜环境光亮不少。
施柔强看得一愣,捏着下巴拧眉不语,只看着不远处的一对璧人。
半晌,她沉吟道:“我妹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虽说容貌不是翘楚,但是这气质不俗,又是修仙者……”
白宁杭却觉得这人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瞧见过,只可惜一时半会儿想不起。
青衣男子俯身不知和施良器说了什么,施良器甚是开心地点点头,二人将要往道外走去。
只是瞬息,青衣男子抬起视线轻轻瞥过此处。
视线无意间交错。
闪躲进暗处的白宁杭和施柔强皆是恍然大悟。
“他是那日我拜托你救治的人。”
“是你那日给我添的麻烦。”
二人异口同声,又默契十足地沉默。
等施良器和青衣男子路过供她们藏身的灯笼堆后,施柔强才冒出头,“你先前让我去查他,他无父无母,无朋无友,只是剑宗一小弟子。”
“都怪你,良器才和这种身份不明的人牵扯。”
白宁杭语塞,只能干巴巴:“你刚才的言辞不是还流露出对他的欣赏吗?”
“谁欣赏了?”施柔强从灯笼堆里出来,“也就气质尚可——我得看着点儿他们,免得他对良器动手动脚。”
白宁杭趁施柔强离开前拉住她的手,“我园里急需招个车夫,回头我将招聘要求送给你,记得帮我刊登。”
施柔强眼里只有妹妹,满口应下。
独剩白宁杭一人停留在原地,眼眸里倒映着灯笼的紫光,手指抚摸着灯笼,陷入久远的回忆。
曾经沧黎的师尊也如施柔强一般,对她这个身世平庸的女子感到厌恶,认为她根本配不上沧黎高贵的出身。
能入昆仑已是万幸,竟然敢与沧黎拉拉扯扯。
然而事实却是,她从来不是那个先有别样心思的人。
第一次听沧黎的名字,是从前来找她算卦的师妹口中。
那时她忽对算卦有了兴趣,匆匆翻看五六本卜卦书籍,便在昆仑山的百家场摆摊。
来找她问卦的一开始只是丢了物件的弟子,因她卦准,渐渐又多了些求问姻缘的弟子。
后来有一爱慕沧黎的师妹,跑来问她能不能算出沧黎君今日在何处,她想偶遇,顺势告白。
不知人信息,不知人外貌,也无亲密物件,白宁杭算不了,被师妹求得心软,便硬着头皮算了。
师妹兴奋地赶去卦中地点。
白宁杭是不抱希望的,为自己一时冲动葬送自己从业以来百分百的准确率感到懊恼。
可没想到第二天师妹跑来告诉她,她的确在卦中的地点遇见了沧黎君,虽然告白失败了。
这一下白宁杭算是正在算出名了,不少女弟子都跑来求她算沧黎君。
而在女弟子们的描述中,关于沧黎这个人的形象愈发清晰。
“沧黎君出生于修仙世家沧氏一族,母亲是赫赫有名的怀冰仙子,父亲则是沧氏家主,最年轻的破境者。”
“沧黎君性冷貌甚俊朗,恰如冬日明月当空的苍穹。”
“沧黎君天资聪颖,于修道一事甚为精通,不过百年就突破的乘化境,距离破飞升境仅有一段修为。”
“沧黎君擅剑,使得出一手好剑法,剑和他的人一样冷。”
“沧黎君无心情爱,曾以断绝关系为代价拒绝了家族的联姻,至今也未听说过他与哪位女修有过纠葛。”
“看来沧黎君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道侣,如此也好,我等爱慕他的也不会心有不忿。”
“诶诶,阿震师姐你算出来了此时此刻沧黎君在何处吗?”
白宁杭满脑袋都是“沧黎”“沧黎”,算卦时手拨弄卜物也难免重了些。
沧黎君此人究竟如何?真如这些女弟子说得那样好?想来或许是她们夸大其词。
算来算去,算的都是沧黎这个人,白宁杭有些厌倦,她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眼睛扫过卦象。
她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洋洋:“此时此刻,你们甚为喜爱的沧黎君就在……”
白宁杭话语一顿,迟疑地抬起头,隔着重重人影,一双冷淡的眼眸注视着她,脊背窜起一股凉意。
“就在你们身后。”
众人兴奋回望之际,白宁杭当即捏诀遁走。
遁至散修居住的满荷山的浮岛上,白宁杭倒在湖中一叶小舟,心想这下摆脱了吧?
却不曾想,那张有着无数赞美之词的脸如幽灵再次出现在眼前。
下一刻,湖中炸起数十丈高的水花,满湖的荷花惊扰地颤抖着花瓣。
白宁杭落入水中,冰凉的水将她紧紧包裹,哗然水声中夹杂着她的心跳,所有的感官像是被放大。
她在昏暗的水体中瞧见了那人的五官,本该不近人情的容貌被水消磨,变得柔和,透出几分梦幻。
像是水中容颜姣好的人鱼,要救她出水。
如果不是脖颈处渐渐收紧的手,白宁杭倒认为他真是个柔和的人。
白宁杭不甘示弱地捏住他的手腕,火焰顺着水烧灼至他的全身,趁其分神时反身压住,又掐住他的脖颈,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他脖颈处的突起。
他亦不甘示弱,当即破开她的掣肘。
白宁杭不记得和沧黎在水中打了多久,只知道局势不断翻转,身体也浮浮沉沉。
二人难分伯仲,却都不肯先低头。
直到她和他同时破开彼此的屏息咒,又都即将窒息时,才狼狈浮出水面。
白宁杭趴在岸边不住咳嗽,回看湖面,开得正好的一池双色荷花早已受到波及,湖面一片散乱。
“不是,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痛下杀手?沧黎师兄?”
白宁杭咬牙切齿地望向水中狼狈却仍然不失矜贵的男子。
他的头发散开湿哒哒地垂落在胸前,水滴划过他的脸颊,一滴又一滴,在泛起的波澜中又激起小小的涟漪。
“我不喜被人算计。”
白宁杭看着那张冷冷清清的脸,一时说不出话。
“……此事的确是我理亏。”白宁杭心疼地望着荷花的残肢,“你也不必上来就上杀招吧?”
沧黎缓缓靠近她。
白宁杭欲往岸上爬,“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动手动脚,你要我如何补偿你就是,你别冲动……”
他靠得更近。
却在此时听闻不合时宜的脚步声,“白震,是你吗?”
身体比脑子快,白宁杭立刻扑到沧黎面前,用力将他按在水中,回头对来者展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天呐,你干什么了!”
白宁杭笑着回话:“今日新想了法术,不曾想威力巨大,林师兄你放心我定将这池子恢复原样?”
手下传来抵抗,白宁杭用力一按。
“你手下按着什么?”
白宁杭无辜地眨眨眼:“一只不服管教的灵兽?”
“灵兽?你又从哪里找来的?”
白宁杭皮笑肉不笑,报复般地说:“不是我找来的,是它硬要缠着我,可又不听话极了。”
来者听不明白,也有事要忙,只嘱咐她小心驯兽便走了。
“哗啦”一声。
沧黎从水里冒出来。
没什么人情味儿的脸终于有了丝怒意。
在他发难前,白宁杭先开口:“我不这样做还能如何,让别人瞧见昆仑山掌门引以为傲的弟子和我这个女子衣衫不整地在水中拉拉扯扯?”
沧黎不说话,只垂着眼睫。
白宁杭爬上岸,“快些走吧,我还要复原,这事是我不对,我不算了,往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知会一声,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这事就算翻篇好吗?”
手指被灯笼内的火光烫了一下,觉察出自己深陷和谁的回忆,白宁杭烦躁地扣烂了灯笼。
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