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竹色撞入眼眸,那人单膝跪地,手抓住白宁杭的手,唇线紧抿,冷淡的眉眼上全是担忧。
“阿震,你怎么样?”沧黎眼尾泛红,手也在微微发抖,“我帮你……”
“啪”得一下被一只黑爪打开,“这会儿你充什么好人?我家宁杭跟你很熟?”
沧黎目露警惕,“我和她……”他欲言又止地看向白宁杭,神情带着几分愧疚,再次轻轻握住白宁杭的手。
归山繁磨磨牙,想再拍开,可白宁杭反手将男子的手紧紧握住。
眼角滑过泪,白宁杭哑着声音:“沧黎,往事三言两语难说清你我之间谁对谁错,我只想问,现在你也会抛弃我吗?”
沧黎摇头,一滴泪滴落在她手背上:“我不能失去你。”
白宁杭闭上眼,两行眼泪没入脖颈处,“但愿。”
沧黎想抱住白宁杭,她却撒开手,将头埋进归山繁的肩颈处。
她累极了,又睡了过去。
“我带阿震去休息。”
归山繁心中升起一股占有欲,侧身躲开沧黎的手:“我不管你们之前的关系,但现在她是白宁杭,我的师妹,我不会将她交给一个外人。”
沧黎抿唇,心有不甘,却念及白宁杭,没有硬来。
归山繁抱着白宁杭退至山脚一旁的树枝上休憩。
霜寒露重,天边也隐隐有吐白之势,仙圣与魔帝较量时迸发的光辉时不时照亮仍笼罩着黑暗的山林。
归山繁变出结界,将那些寒气抵御在外,微微侧身,以免那光芒闪到白宁杭。
正是时,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你会帮我吗?”
归山繁:“你的神识我暂时稳住了,我带你回去,回去再想办法。”
“不是这个。”白宁杭抬眼看他,这时归山繁才看清了她眼底的恨意,“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归山繁胸口闷闷地直发涨,竭力压制怒气,“师妹,你做了这么多,还险些暴走,那两个魔族你也杀了,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白宁杭听出他的不满,“算了,我还是不要把你卷进来的好。”
归山繁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她指尖凝结出一朵青色的五瓣花,飘飘旋旋,飘出了结界外,引来了归山繁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带我走吧,沧黎。”
归山繁错愕地看着白宁杭被他人拥入怀中,身上的热度很快消散。
沧黎抱着白宁杭,像是找回失而复得的宝物,不敢用力。
“阿震,你的伤我会想办法。”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将心中的愧疚直抒胸臆又显得太过矫情与虚伪。
白宁杭面无表情:“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沧黎喉结滑动,“是我……的错。”
“我们以后该如何?”
沧黎颤着声线:“我对不住你,即使狡辩再多,都掩盖不了我抛弃你的事实,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
白宁杭嘲讽地扯扯嘴角,偏过头,眼泪落进沧黎的衣领中,“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沧黎喉咙发紧,“记得。”
他的唇擦过女子的额头,“我们约定了要去剑宗看茉莉花,还要去蓬莱岛赏只有夜间才会盛放的海莲花,待我出师入世,我们就成亲,做真正的夫妻。”
“我们一起游历天下,锄奸惩恶。”
“你还说等走累了,就带我见你视为家人的人,然后我们在妖界定居,和他们在一起。”
“你说,去见他们时,要为那家的男主人带把锋利的菜刀,给女主人选十对漂亮的耳环和剑谱,至于那家的小孩子,你说他很爱吃,只需要买些昆仑山的零食,就能得他欢心。”
“但你又说,小孩子很怕生,要我去了带他多出去玩,他很快就会接受我。”
“我都记得的,阿震,你回来了,这些约定都能实现,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带你去剑宗……”
“可如果,魔族那边又说要我才能平息战争呢?”
沧黎眼神慌乱:“魔族蕙蕙已死,没有人会再让你去魔族。”
白宁杭轻不可闻地叹息,“沧黎,谢谢你。”
沧黎还要说些什么,却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抖,见她神色痛苦,即刻进入一帐房,用自己的灵力为她修复。
“知道我的神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白宁杭忽道。
沧黎没接话,她顺着说下去,“是被山阴雪毁掉的。”
沧黎变了脸色,山阴雪,是那个陷害他的家伙,他与阿震……
“他骗我去魔界,救江铃夏师姐,实际上却是让我代替师姐留在魔宫。”
沧黎心中发疼,“我会为你报仇的,阿震。”
“不用。”沧黎略显诧异,听见白宁杭幽幽说道,“我已经把他杀了,你知道我的,沧黎。”
“我向来睚眦必报。”
室内气氛陡然一变,沧黎身体一僵,不确定白宁杭话中的杀意是否也针对他,可紧接着,女子声音一柔,“但对你,我下不了手,你是我此生最喜欢的人。”
沧黎忽略掉心中的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亮。
在结界外已经围了一群又一群看热闹的修者们,不少人磕着瓜子,嚼着果子,边吃边聊。
“诶,你说最后谁能赢啊?”
“你是不是人族,只能是仙圣赢。”
“我看那魔帝打得那仙圣不能还手,等会儿说不准还要咱们上。”
“只愿仙圣能重创魔帝,这样咱们补刀也好补些。”
话落,结界破碎,产生巨大的冲击波掀飞了闲谈的修者们,等他们再看原本的战场,那里空无一人,只看见九重山山腰被打出了一个巨洞,太阳光从那洞口散落。
“结束了?”
“结束了。”
——
仙圣站在封印口前,手里掐着那魔帝早已成白骨的脖子。
“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巨大的漩涡门里传来魔界浓郁的死气与幽暗,“永别了。”
魔帝被丢入漩涡中,她不甘地朝女子伸出手。
漩涡渐渐缩小,一切归于一点后又湮灭在空中,眼前是魔界的天地血色,只有杀戮与死亡。
——
昆仑山掌门等人带着祭品急匆匆赶来。
“多谢仙圣相助,吾等不胜感激。”掌门与仙圣交谈间,已有人押着师柔强和施良器到封印口,那里还有约拳头大小的漩涡,献祭之后,这道漩涡消失,人魔二界再无交集。
白宁杭跟在沧黎旁边,面色苍白。
周围人时不时打量着她,窃窃私语。
“你身上有伤,还是别勉强自己。”沧黎扶着她,语气担忧。
白宁杭笑着摇头:“我想亲眼看见九重山封印被彻底封住。”
沧黎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走进最内圈,白宁杭瞧见主持献祭仪式的不是师柔强,而是真正的师家主。
师柔强被押在一旁,无助地跪下,眼泪代替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施良器乖顺地立在阵中,静候仪式开启,她忽的转头,不偏不倚对上白宁杭的视线。
似乎因为容貌,她短暂惊讶了下,但很快她绽开一个笑容,无声地说:「谢谢。」
“我觉得很心疼。”白宁杭小声地对沧黎说,“良器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沧黎闻言揽住她,“但总要有牺牲。”
“是啊,总要有牺牲,小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牺牲。”白宁杭凝视着施良器,“就像沧黎的父母,就像江铃夏,就像……我。”
沧黎不知如何回话,只能紧紧拥着白宁杭。
“沧黎,你想他们吗?”
“谁?”
阵法已经开启,祭祀器皿间血线相连,将施良器固定在阵中,紧接着,阵法连同施良器飘浮在空中。
白宁杭扬起笑容:“我是说你的父母。”
“沧黎君想他们吗?”
“想见他们吗?”
“我来帮你吧。”
白骨贯穿他的胸口,沧黎不可置信却又果然如此地苦笑,眼睛逐渐黯淡。
——
世界陡然变化。
沧黎回过神,自己已经身处战场之上,刀山火海,厮杀声震天动地。
他拔出剑。
怎么会,不是已经战胜魔帝了吗?
“噗嗤——”
一股热流喷溅在他脸上,沧黎怔愣住。
面前一具无头尸体跪倒在地,那颗头颅滚到脚边。
他低头一瞧,父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不……不要……”
执律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就让他们都沉沦在噩梦的轮回吧。”
——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没有人会想到白宁杭此时此刻会动手杀了沧黎。
“你要干什么!”有人疾言厉色地跳了出来,不少昆仑山弟子拔剑直指她。
仙圣也瞧着她。
白宁杭冷笑,展开离天境,焦黑的土地上没有火,死气沉沉。
可不多时,火焰再次燃烧,啪啪火声中,有人惊讶自己体内的灵力在逐渐减少。
“你做了什么?”
“我要干什么?我要做什么?”白宁杭袖里飞出红绳,贯穿了沧黎的七窍之后又穿过施良器的七窍。
“实际上,诸位不知,这位沧黎君在妖界与施家姑娘相识并相爱,他跟我说想要代替她去死,求我帮他,我这就是在了却他的夙愿。”
“你强词夺理。”便有尊者释放威压,“谁人不知你和那沧黎有恩怨,你此举无非就是在报复!”
数道弯刀飞来,带着肃杀之气,一部分飞向那红绳,另一部分飞向白宁杭。
另有昆仑山弟子齐上,意图从她手中夺下沧黎。
白宁杭毫不在意。
“嘭。”
有人替她击飞了弯刀。
藤蔓缠住弟子,将他们尽数扔开。
还有人挡在她身前。
三道身影护住她。
“沧黎弃我师妹不顾,如今我师妹杀了她有何妨?”
白宁杭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凛月,又看向稍后的闲待春,最后落身前的鸣筝:“师姐。”
鸣筝朝她一笑。
“好,那白震与沧黎的私人恩怨,何以牵扯到封印?”
“她破坏献祭又是何居心?”
“对,就是!”
“你们乃同门,不知你出自哪门哪派,我倒要叫你们师父好生教导你二人!”一长者模样的尊者振振有词。
鸣筝轻笑出声,没回话。
白宁杭却是点点红绳,那两个人也紧随而动:“我为何要破坏献祭?我与魔族同样有仇,我只是想换一个祭品罢了!”
“问你们呢,哪门哪派?好嚣张无理,献祭岂容你捣乱?”
“哪门哪派?”一男妖不客气地踹开那人,忽略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向白宁杭。
“说出来,你们真要找她们的师尊算账?”
归山繁站在白宁杭身边靠后的位置,视线一一扫过,在浅紫衣女子身上略停留两秒。
他收回视线,低声说:“算我求你,你珍重一下自己,你死了,那只小猫妖眼睛都要哭肿。”
“你收了这法术,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一旦真运行,你能撑住吗?”
白宁杭一笑,没说话。
“你真的要找她算账?”鸣筝含笑,眼里满是戏谑,看得那人不自信了,却还是硬撑。
“当然!不止我要个说法,连仙圣,昆仑掌门也要个说法!”
昆仑山掌门的目光扫过沧黎,神情悲怒不已,看着白宁杭恨不得杀之。
可触及到一旁的仙圣,他又隐忍不发,只重重叹气,别过头。
“本尊也要个说法?”仙圣慢慢悠悠走到说话那人面前,“本尊为何要说法?”
那人愣住了,“仙圣,您、您……她……”
鸣筝跪下:“师尊。”
白宁杭不动,仙圣的眼神隔着帷幕落在她与归山繁身上。
“起来吧,鸣筝。”仙圣见白宁杭二人没有其他动作,也不再执着,“你是本尊的徒弟,少与其他闲杂人等交往,明白吗?”
其他人听仙圣这话,心思活络起来,“这位白震,不是您的弟子……那我们可要找她要说法了。”
仙圣:“请便。”
修者们蠢蠢欲动。
话如此说,可昆仑山掌门却真不敢让他们有所动作,“住手。”
“昆仑掌门,你这是何意?沧黎君父母皆战死,你亲自抚养他长大,竟能漠视他由一个女子杀死吗?”
昆仑山掌门攥紧了拳头,他当然不能,可白震与仙圣的关系,让他不能不顾及仙圣的颜面。
即使仙圣未曾表明与白震的关系,他也不能擅自做主。
仙圣乖戾,他幼时就目睹过。
至于沧黎……
掌门惋惜地看了男子一眼就别过头,不忍再看。
“掌门!”
白宁杭:“我的秘法已经施下,就算收回,他也活不了,还会让献祭失败,你们真的要对我动手?”
火焰烧得更旺,众人体内的灵力又开始衰减。
而女子手中的红绳也簌簌发抖,她嘴中念念有词,沧黎与施良器二人脚下展开繁复而诡异的三角阵法。
离天境中,天空也凝聚起乌云,盘旋在他二人上空,雷声逐渐轰隆。
其余人见状,不顾掌门的意思,前仆后继地要阻拦白宁杭。
掌门欲言又止,见仙圣也无其他指示,佯装着急拦了两下便罢。
白宁杭松开红绳,双手在胸前结印。
无论周围有怎样的风吹草动,她眼里只有阵中的两人。
修者们似龙卷风意图摧毁白宁杭的阵法。
凛月、鸣筝。
归山繁、闲待春。
各执一方,将那些修者击退。
火焰在渐渐熄灭,离天境再一次坚持不了开始崩塌。
“真是不要命啊……”仙圣低声叹道。
离天境崩毁之势加剧,狂风席卷,天上乌云也被风卷入世,雷声大作。
白宁杭嘴唇血色全无。
鸣筝:“虚极秘术——定坤!”
她手掌按地,止住了崩塌的势头。
“凛月,待春!”
二人应声而动,和鸣筝同样的动作。
归山繁笑了笑:“都扔给我处理?我下手可没轻没重。”
凛月与闲待春手下暗绿色的光芒浮现,和鸣筝手下的光汇聚在一点。
下一刻,这绿光如浪潮席卷了整个离天境。
鸣筝低声念着咒语,绿光沉没,在深入离天境土壤后紧密相接。
充沛的灵力涤荡在经脉中,白宁杭眼神逐渐涣散。
“你快停下,我、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的天,白龙变这么大,以后揍我们两个轻而易举啊。”
“不公平,我也要吸好多好多的妖力!”
白宁杭强撑着昨晚最后一个步骤,将沧黎推向漩涡,抽开红绳,闪电应声而下。
沧黎被漩涡吞噬的一瞬间,法成。
闪电消失在空中。
白宁杭收了离天境跪倒在地,经脉膨胀地要撑爆她的身体,但鸣筝握住了她的手,胀感有所缓解。
施良器从空中掉下来,被师柔强眼疾手快地接住,女子昏昏沉沉,仍不忘偏头瞧那人。
“宁杭姐姐……”
封印成,不少修者没有了气焰,但昆仑山弟子还想冲上前,找白宁杭讨要说法,才迈开步子,就被定在原地。
“阿震。”仙圣行至白宁杭身前,“你该庆幸我对你总是仁慈的。”
归山繁眉毛一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你想说本尊在胡言乱语?”
归山繁:“是你这样认为。”
“呵呵,应玄,都怪你,从你当年选择离开虚极宫后,本尊的许多弟子都有些不安分了,都想断得干干净净,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你与本尊之间的恩怨就放一边。”仙圣握住白宁杭的手。
“唉,真是糟糕,真是糟糕。”
仙圣:“我突然后悔当年因气你离开我,而选择对你见死不救了。”
白宁杭意识已经不清醒,她艰难地睁开眼,仙圣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怄气的话,可白宁杭只是咧开嘴。
“师父。”
师父。
当初收下她做弟子时,她开心地眼睛都亮了起来,每日都能听见她雀跃的声音响起。
“师父,昨日你交我的剑法我已经学会了!”
“师父师父,其他入门早的师兄师姐怎么见到我都要向我行礼啊?”
“师父,飞鱼它总是突然把我叼上天去!它欺负我!”
“师父,我种的水蓝茉莉开花了!”
……
仙圣突然笑了出来,“阿震,睡吧,睡一觉就无事了。”
白宁杭闭上了眼。
她手下泛着如烟岚的紫气,白宁杭痛苦的神情有所缓解。
“有缘再见,白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