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解开后,赵棉雪和萧彻很快和好了。
萧彻一改之前被动的,冷眼旁观的模样,每日早晨听邹先生授课后,其余的时间都要和赵棉雪呆在一起。
他和她一起用饭,一起午睡,一起游园。
或许是因为女孩纯真无害的天性,又或许因为她是一个陌生地方的陌生人,萧世子在发现自己的好奇心后没有加以遏制,而是任由目光追随在女孩身上。
他发现她的生活当真是简单而无聊,每日的任务除了容妈妈叮嘱的几句话,就是吃和睡。
尤其是吃。
萧彻不会忘记第一次把那些不喜欢的点心推向赵棉雪时,她感激和崇拜的目光,于是小厨房每日送来的零嘴从一样变成了三样,当阳城跟来的厨子以为小公子胃口变好,每天为了研究菜式绞尽脑汁。
萧彻觉得很神奇。
在世俗的眼光里,赵棉雪之前的人生实在糟糕,可她自己似乎无所察觉,只每天傻乐。
他有时候会很不开心。
赵棉雪怎么会这么蠢笨呢?她不怕许瑛的钱财被昧去吗?她不担心自己以后会以什么身份落在哪户人家吗?
她真的太蠢了!这种人在当阳城是会天天被欺负的。
偶尔想到这些,萧彻会控制不住表情。
他不假装温和的时候看起来是冷淡且疏离的,也就是长辈眼中不讨喜的,心思深沉的样子。
赵棉雪在吃饭的空隙抬起头,正看见他这副模样。
“公子,你怎么不吃东西?”
那双疑惑眼睛太过于清澈,想到自己刚刚在心底骂她蠢,萧彻竟破天荒的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下意识放松缓和了一下表情。
从来都迟钝的人这时候又机灵起来了,赵棉雪端着碗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他轮椅旁边,歪头担忧道:“公子,你是不是腿疼?”
和好时的那番话让赵棉雪觉得他是个心灵脆弱的人,是需要照顾的。
萧彻抿唇摇摇头,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迟早被人卖了数钱的家伙,吃你的饭吧!
他这才拿起筷子用饭,吃得嫌弃又辛苦。
赵棉雪更加认定了他是哪里不舒服,于是鞍前马后地照顾起人来。
“哎哟,我娘说了,小孩子要什么都吃,不能挑食的,来,吃这个吃这个,这个好吃!”
她帮他跑过去夹桌对面的菜,帮他吹冷滚烫的汤。
萧彻瞥一眼旁边,制止试图上前来布菜的姒朵,看着忙得乱七八糟的赵棉雪,坏心眼地将她说好好吃的菜吃得一干二净。
等赵棉雪忙活下来,发现喜欢的菜已经被一扫而光。
她幽怨地看向男孩。
萧彻无辜道:“怎么了?”
赵棉雪摇摇头垂下脑袋:“没怎么。”随后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吃了两大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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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睡过后,廖喜来伺候小公子复健,往日在隔间要睡足半个时辰的赵棉雪意外醒得早。
听见廖喜的声音,她安静地走到门边,扶着门框观看。
廖喜正指导萧彻屈膝抬腿,活动脚踝。
都是些极为简单的动作,但对于坐了几个月轮椅,且前段时间疏于锻炼的萧彻来说很有几分辛苦。
萧彻的脸色却一成不变,好似那僵硬的腿不是他的,陡然看见站在门口的赵棉雪,他顿了一下,随即又抿唇转了回去,放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觉抓紧。
他见识过太多幸灾乐祸的人,而且此刻的动作真的很丑,他一点都不想被她看见。
齐夫人曾带着萧基借赔罪的名义来过他的麻生殿,那时候她的表情愧疚中暗藏着嚣张,说出的话令萧彻只想毁天灭地。
他讨厌在生病的时候被人围观。
他知道以赵棉雪这蠢笨的性子大概也不懂得幸灾乐祸,但他有些怕从她口中听到任何有心也好,无心也罢的不中听的话。
万一控制不住,女孩可不禁吓。
赵棉雪是不知道他这些杞人忧天的弯弯绕绕的,在几日的相处中她越来越不怕公子,廖喜离开后,她就走到了塌前,好奇道:“这样做,腿就会好了吗?”
看起来好简单哦,真神奇!
当然不是,不过此刻的萧世子刚刚做完一套动作,正忍受着腿部酸软的感觉。
他无心废话,有气无力敷衍道:“嗯。”
赵棉雪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腿,“那疼吗?是不是很疼啊?要多久才可以好呢?好了走路会瘸吗?我看过瘸子走路,我娘说不准笑人家,可真的不好看。”
她神情认真地加了一句:“他们是因为没办法,你既然可以好,那可不能瘸了,你瘸了也不会好看的。”
长宏在一边冷汗直流,萧彻面无表情盯着女孩看。
没什么不中听,没什么幸灾乐祸,蠢货的世界全是问题,还要伤患来解决她葡萄般一连串的疑惑。
萧彻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瘸大抵是不会的,毕竟是一群医师提着脑袋诊治的成果。
不过,疼吗?
许久,萧世子笑了一下,然后挑眉云淡风轻道:“疼啊。”
所以摔下马后,萧彻就已经后悔了,所以最疼的时候他不愿意复健,所以在大家都觉得他耍脾气不好好配合的时候他总是生气。
气别人,更多气自己。
“是吧,我刚刚看廖先生那样就感觉很疼。”疼的仿佛是她,赵棉雪想起廖喜刚才掰来扯去的动作一脸害怕。
她帮他疼完后又疑惑,“不过,很疼你笑什么啊?好奇怪,很疼就不要笑了,公子你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的,我可以给你抱抱!”赵棉雪回想起上次他说其实每次一起玩他都不开心,心中认定他是个逞强的人,于是安慰道。
萧彻的笑这回僵硬在脸上,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他果真没再笑,且真的凑过身把人抱在了怀里。
长宏和廖喜去了外间,燃了炭火温暖如春的屋内只有他们两人,甚至缩小到这狭窄的软榻,她的声音如缭绕的安神香,驱散了他在熟睡之前的警备。
萧彻颓唐下来,在她耳朵边小声倾诉道:“赵棉雪,骗你的,其实我不疼,可是我真的挺难受的,腿好酸,像好多虫子在咬,好难受。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呢?我倒也不想哭,可我就是很难受,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多好多话,赵棉雪第一次听公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呀。
她苦恼地想了一会儿,萧彻放开后静静看着她。
会是怎样毫无用处的安慰的话呢?
赵棉雪回想起了从前,她生病的时候,许瑛总说:棉棉,不怕,不哭啊,乖乖喝药,你乖乖的,娘下次回来给你买糖。
于是她依葫芦画瓢道:“公子,别怕,难受就难受吧,你乖乖的,听廖先生的话,等你好了——”
她顿住了,公子不喜欢吃糖,这几天的糖都给她吃了。
萧彻却等不及,看着她,“等我好了怎样?”
她脑子灵光一闪,拍一下胸口中气十足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放风筝!我风筝放得可好!”药苦想吃糖,腿断了可不就想到处跑跑放风筝。
虚构的未来竟也让人有了些莫名的期待,萧彻烦躁的心奇异被抚平了下来,他看向窗外尚且寒冷的天。
这承诺给的好久远,那时的他估计已经离开。
可是他依旧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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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似乎都不是闹腾的人,但萧彻逐渐发现,女孩乖巧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活泼跳脱的性子。
不出门的时候,萧彻坐着研读典籍,扔一个早就玩腻的鲁班锁给赵棉雪她可以玩半天,有时怕公子无聊,赵棉雪还会特意抬起头来和他说说话。
尽管银杏村那些鸡鸭狗牛,好哥们好姐妹萧彻并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赵棉雪在醉心堂实在很好打发时间。
赵棉雪也越来越放肆了,短短半个月的和好相处,她进出这座院子已经如入无人之境。
她肆意得让每日见不着人影的容妈妈心慌。
说实话,按容慧的意思,赵棉雪最好离小公子远远的,哪日惹怒了人,她可不会冒险为她求情。可有时候想想,也怪不了人,公子有时见不着人还要特意询问。
肆无忌惮总是因为有人刻意放纵。
在逐渐和谐地相处中,萧彻也逐渐地开始不满意。
赵棉雪为什么不是整日都在他身边呢?她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朋友?
每日来伺候饭食的姒朵是她的朋友,护卫的大黄狗是她的朋友,甚至跟路边的蚂蚁也可以玩上半天。
这不对,即便早上他在上学,赵棉雪也该在醉心堂乖乖等他才是。
他们和好了不是吗?
任由萧彻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不显露,旁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这日,端来早饭的姒朵在伺候完主子用饭后又放上了甘饴,枣糕和边果。
从前这些东西公子少有动的时候,撤下去后几乎都进了厨房众人的嘴里。
可自从赵棉雪常来醉心堂后,姒朵已经很久没尝过了。她还未用早饭,此刻想着从前尝过的味道,眼里不禁露出些渴望,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赵棉雪其余不说,单说爱吃是头一个,怎么会不知道吞口水会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她递了一块枣糕过去:“朵姐姐,你要吃吗?”
姒朵摇了摇头,“不敢不敢,奴婢不敢。”
赵棉雪疑惑极了,不是想不想,而是不敢,那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她再次道:“朵姐姐,你吃一块吧?”
姒朵有一瞬间是心动的,但想起容妈妈严格的管制下人手段,她最终还是拒绝道:“小棉棉,这是公子的东西,我们不能乱动的,我这就去厨房吃早饭,不用这个了。”
她笑了一下,赵棉雪收回拿枣糕的手。
嗯,刚来时容妈妈也跟她说不能乱动,可公子说她想吃就吃啊,反正他也不喜欢,所以赵棉雪就心安理得,甚至暗自欢喜地用了。
院子西边书房里,坐在窗边默书的萧彻盯着她收回东西的手,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他提着笔半天未动,旁边邹先生走到他身后看了半响他也没发现。
“世子若默不出来,可不必勉强,本就是昨日才习的内容,况且你之进度早已远超旁人,稍稍放松也并无不可。”
萧彻猛地回过神。
他看着污了一团墨的纸张,呼了一口气,“不必,先生且在旁边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