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事件后,赵棉雪和萧彻就彻底“决裂”了,单方面的。
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府里,但闹脾气的两个人完全可以做到不见面。
萧彻以为是没什么的。
廖喜来了以后,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看一只无聊的走地鸡。
早起用膳后做半个时辰的复健,去书房上学,午后寻个平坦的地方拄拐练习走路,下午得闲看看自己喜欢的书籍,傍晚后继续推拿复健,偶尔想起赵棉雪,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容妈妈悄悄观察着,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其实忽略公子阴晴不定的性格,他是一个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完全不需长辈操心的孩子。
可惜,总是难以忽略。
这日午后,萧彻拒绝廖喜和容妈妈的跟随,叫长宏推着自己去东园,去银杏林之前要穿过花园,那里很适合练习走路。
进门后,他朝着远处的树林看了一眼。
长宏推着他去凉亭里停下,随后递过一路携带的拐杖。
“公子,我先扶你起来。”
说完话,公子半响没有伸出手。
长宏看向他的脸,才发现人看着前几日常去的地方神游天外许久了。
他懂事的把拐杖放在旁边,主动道:“公子,可要我去看看她在不在?”
萧彻回过神,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蹙了起来:“看她?谁要看她。”
空气很安静,长宏闭嘴不敢说话。
过一会儿,却听公子道:“去吧,去转一圈,我要走路,无关人等不许留在园内!”
长宏去了,徒留萧彻一个人在凉亭里吹冷风。
思绪回到一个月前,当阳城齐地王宫内,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摔断腿是三个月前的事儿了。
齐夫人,即萧基的母亲谴人在他的马匹上动了手脚,欲害他性命。
其实上马后萧彻就感受到了异样,马儿那日过于躁动不安,萧彻朝着那帮贵妇人的席位看去,无人露出破绽,可他没有错过旁边萧基在他马匹上停留的眼神。
加害啊?
他垂眸想了想,那可不兴躲躲藏藏。
萧彻将计就计,他受了伤,齐夫人和她儿子的计谋暴露,那薛婉照会为他踏进这座她讨厌的王城吗?他已经两年没见母亲了。
事实证明,会的。
薛婉照来了,狠狠敲打了肇事之人,在得知他并无性命之忧,且腿可以恢复如初后隔日就回了申城,甚至没有等萧彻醒来。
齐夫人和萧基尚在,赐死的是齐氏的陪嫁侍女,萧基的奶娘,一个替死鬼。
何其愚蠢!
用自己的性命赌旁人的关心,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蠢不可及!
不过,也只会是最后一次。
伤后两个月,萧彻开始复健,疼到扭曲的面容,怪异的走路姿势收获了太多异样的眼神,幸灾乐祸,嘲讽,当然少不了可怜。
萧彻以为,这些无不在提醒他的愚蠢,于是,他来到了尘乡硕果镇。
只有在远离那些人的地方,他才可以重新找到心的宁静,才可以正视这具被他刻意摧毁的身体。
思绪是被小跑过来的长宏拉回来的。
赵棉雪并不在园内。
萧彻扫视园子一圈。
很好!
这般便无人能窥见他如小儿学步般的丑态,萧彻扶着长宏的手费力地站了起来,接过拐杖艰难往外走。
第二天,东园无人来往。
第三天,东园无人来往。
萧彻连来三日,今日练到腿部酸软,鬓角汗湿,他拒绝了长宏要走过来搀扶,独自支撑着站在花园中央休憩。
心脏因为练习跳得有些快,极端的静谧里,他似乎听见它咚咚的声音。
萧彻远眺了树林一眼。
某些时侯,宁静也意味着无聊和孤寂,在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中,容易丧失前进的目标和动力。
萧彻在某一瞬间又感受到了一个月前被萧基嘲笑时生出的心情。
腿好与腿坏,对于他来说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也无人在意,倒是复健时还要遭受一番辛苦。
长呼了一口气,正准备走回凉亭,突然间,他听到一阵剧烈的狗吠声,由远及近。
长宏惊得往园子的入口看去。
果然,一只大黄狗飞跑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赵棉雪!
大黄是她继公子后的新朋友,看正门的护卫养的,有时来厨房吃饭的时候会带着来,一来二去和小姑娘玩儿上了。
今日赵棉雪牵着它追着一只野猫过来。
进院子的时候赵棉雪是不愿的,可她怕,怕大黄遇上公子,跑回来的时候背上插着只箭,那可不妙。
场面和她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萧彻本就练得腿软,看见赵棉雪后他下意识松了松拐杖,站直身子,然后被窜到身前的狗一吓,人就噗通一下摔趴到了地上。
“公子!”长宏跑到他身后,吓得半死。
萧彻狼狈地趴在地上静默良久,五指用力抓了抓地面,终究还是抬起头来。
面前的赵棉雪重新牵回了狗绳,正眨着眼睛看趴在地上的公子。
原来他是可以重新走路的!
赵棉雪想起刚刚看见他站立的场景,有一瞬间替他高兴起来。
要知道,父亲腿断后那些那年,她曾天真的以为或许第二天人就会好好站到她的床前,可没有,到成为星星了也没有。
所以即便发生了先前的事情,赵棉雪依旧为这“神奇的一幕”而替他感到高兴。
可下一秒,看见男孩抬头,她又惊觉,面前这个人是个坏人。
“哼!”赵棉雪瞪人一眼后跑了。
没什么小心翼翼和怜惜,她嚣张地嘲笑他一声后跑了。
萧彻看见她牵着狗迅速消失的背影,眼中迷茫一瞬,然后趴在地上突然红了眼眶。
长宏蹲下来拉他的胳膊。
他挣扎了一下,低声道:“让开。”
长宏一顿,往后退一步,看见公子费力撑拐站了起来,然后走向凉亭,坐回轮椅里。
相见不如不见!
这一面过后,萧彻决定最好让腿明天就好。
而且该死的赵棉雪好像不想看见自己,这令他感到不快和遗憾。
他否定自己的不以为然,准备等容妈妈隔日来安排饭食的时候叫她下回带上赵棉雪。
第二日午后。
因为打破日常的期待,萧彻今早上学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平静良好的心情,让上课的邹先生都感觉松快不少。
此刻,每日都要过来的容妈妈突然缺席,一下子将他的好心情破坏怠净。
萧彻一点都没有要用膳的迹象,只坐在旁边皱眉看着婢女道:“容妈妈呢?”
“回公子,先前那位厨娘的婆家赵家又来了,在正门外撒泼,容妈妈前去处理了。”
赵棉雪的亲戚?
那些因为没有要到许瑛余下的钱财而露出丑恶嘴脸的亲戚。
萧彻想了想,侧头对着长宏道:“推我去正门看看。”
.
在萧彻预料之内,容妈妈以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再次谴退了赵家人,随后带着婢女返回府内,没有去注意躲在墙边观看的赵棉雪。
萧彻在转角处看见掩藏着身子的她,动作是如此的小心翼翼,神情是那般的落寞。
赵棉雪这个做螳螂的人转身看见了观察她的那只黄雀,萧彻毫不遮掩地从墙角拐了出来。
她有一瞬间为自己刚才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羞怯,然后迈开腿就想跑。
萧彻威胁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脚步:“你要是不想呆在这里,我就让你和那些刁民一样被赶出去。”
自小与尔虞我诈为伍,威胁和利用是男孩与生俱来的,耳濡目染的技巧。
果然,赵棉雪仿佛被捆住了四肢,抿唇立在了原地。
她自以为掩藏的好,实际上低着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
怎么会有人又怂又凶,表情如此丰富呢?
萧彻暗自好笑道:“你过来。”
赵棉雪踌躇着没动。
萧彻对着长宏道:“让开。”然后再次对着不远处的赵棉雪命令道:“你过来推我!”
方才的话语如无形的绳索,赵棉雪终究还是踱步到了他身后,不情不愿地按照他指示的方向推着往醉心堂走。
只听见公子询问:“你为什么躲着我?”
赵棉雪不禁停住步伐,眼中闪过疑惑。
有这么一瞬间她怀疑他失忆了。
他问出这种话,莫非忘了他之前对她做了什么?
要知道,他杀了她的雪人,还想杀了她!河山哥哥就是像那样射野味的。
萧彻在她犹疑的时候转着轮椅转过身,平视着她。
“你不开心我射了雪人吗?”他开门见山道。
赵棉雪谨慎地抬起头。
“其实我也很难过。”他伤心懊悔,“你在雪地里,在我面前跑来跑去,玩得那么开心,我也想,我很羡慕,可是我的腿很痛,它不行。”
赵棉雪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腿上。
原来在她以为两人相处得很愉快的时候,他都这么难过吗?是啊,她好像没有想到注意他的心情,所以他才毁坏了雪人?
赵棉雪小声补充道:“可那天你还想射我。”
“我不想射你,谁说我想射你?我只是想吓吓你,我在跟你闹着玩儿呀。”他话音一转,“而你,你在东园放狗咬我,还嘲笑我走路的姿态。”
赵棉雪急了,忙摆手道:“我没有!“她解释了一番,完了后看见公子点头表示肯定。
他说:“好吧,我知道了,原来你没有嘲笑我,那我大发慈悲原谅你了。”
“喂,不对吧!”赵棉雪皱眉。
“哪里不对,雪人本来就是要化的,我的箭可没射到你身上,倒是你,狗跑进来害我摔跤是不是事实。”
“呃。”
正想着,公子笑道:“别想了,那就算我错,咱们谁都不计较了,和好吧,好吗?”
这似乎正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跟朋友和好的场面,旁边的长宏却觉得见鬼了。
赵棉雪也觉得他们的对话哪里不对劲。
可是,他的脸和表情都太有迷惑性了,她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答应和好,内心却有些犹豫,不答应,又好像有些愧疚。
赵棉雪只转到后方继续推他,一路上,除了轮椅沉闷的滚动碾压声,三个人都很安静。
她压着想要勾起的嘴角。
终于到了醉心堂门口。
赵棉雪停下了,容妈妈再三叮嘱,这里不能靠近,她虽然已经认识了公子,但依旧对院子怀有敬畏。
萧彻没有直接进去,他又转了过来,浅色的眸子温柔地盯着她,小声确定道:“那我们可以和好了吗,棉棉?”
赵棉雪轻轻握了一下手,终于还是低头应了一声:“嗯。”
说完立马道:“廖婆婆还等着我,我先回去了。”她准身跑走。
奔跑中,笑容在她脸上盛开,愉悦的心仿佛要飞出胸腔之外。
萧彻看着她再次消失在眼前,嘴角亦不禁微微扬起。
笨女孩啊,真是好哄又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