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棉雪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此时此地,在这个重要的时间结点,居然能遇见公子。
他怎么会在洞村呢?
她不知道,萧彻就是特意来找她的,这两天萧彻为了寻她也算是经历了一波三折。
先是去银杏村得知赵棉雪做童养媳去了,怒而流放赵家一群人戍边。转道来洞村,还没到村里呢,便听见一群人敲锣打鼓,派随从上前询问,得到的消息——
赵棉雪落水了,估摸着是死了?
萧彻:“?”
这真的很像她做得骗局,一而再再而三,赵棉雪当是在遛狗吗?
即便村里人都放弃了,草娘依旧被脸色难看的萧彻押着在河边寻了一遍又一遍。
萧彻并不知道赵棉雪在洞村的遭遇,不知道她又是被囚禁,又是被毒打。
他们从山上下来,一群人来到了院门前,萧彻看着“破败”的小院。
他只知道赵棉雪宁可选择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宁可跟一个粗人私逃,也不愿选他。
见身后的人立在原地迟迟未动,萧彻歪头:“这不是你选的家吗?赵棉雪,需要人请你过来?”
赵棉雪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走上前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公子。”
萧彻对彼此重新拉近的距离感到些许满意,“你知道我今日要来?”
所以才逃跑?
赵棉雪脸上闪过一抹苦涩,低头小声道:“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就昨天跑了。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萧彻才发现自己这问题问得实在愚蠢,但并不妨碍他心里的郁气减少,赵棉雪并不是为了躲他。
可赵棉雪若不是为了躲他,就是单纯想跟刚刚那个少年私奔?
萧彻又不说话了,脸色臭得出奇,把被拖进来扔进院子里的虎子一家三口吓得够呛。
但贵人的心思压根没放在他们身上。
萧彻在贫瘠的小院中行走,他踏遍每一寸土地,走进每一间屋子,试图找到这些地方吸引赵棉雪的一点点魅力。
赵棉雪落后他一步跟着,他没看见,每走一步,每换一景,她脸上布满的都是痛苦。
终于,两人到了主卧相连的里间。
不用迈进小腿高的门槛,便可以闻见一股浓浓的恶臭。
萧彻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遏制不住即将爆发的戾气,他眼睛扫视着贫瘠肮脏的屋子阴阳怪气地冷笑道:“不愧是贱民,喜欢住这种腌臜地。”
说完转身,正对上赵棉雪通红的眼眶。
他顿了一下,随即依旧恶劣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赵棉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感到屈辱又委屈。
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呢?她只是在每一次选择中选了自己以为正确的而已,却不知为何次次都选错。
赵棉雪带着哭腔低头小声反驳道“我才不是贱民,我一点都不喜欢住这里,是奶奶骗我过来,是表婶打我。”她越说越小声,几近呢喃道:“我也不想的,我......”
随着她的话,萧彻平淡的心湖掀起了愤怒的巨浪。
这时候,去村里问情况的下属也回来了,从他们得到的消息中,佐证了赵棉雪在洞村受的苦难。
虎子一家三口被捆缚于院中跪着,随着下属的禀报,夫妻两面如死灰,只有傻儿子还在旁边嘿嘿笑。
下属禀报完,萧彻望着被李林带到院外的赵棉雪,久久无声。
烦躁,心里极度的烦躁。
这跟萧彻计划着前来抓人回去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在他的想象中,赵棉雪回来会受到赵家人的苛待,但既然选择的时候她选了赵家,再怎么苛待想必也不会太过分。
她会变成普天下一个日子艰难的贫民,也会是山间一只健康撒欢的小牛。
但此情此景,萧彻感到愤怒。
他堂堂齐国世子,在一场选择中就败给了这样的生活?
他们辱没的不只是赵棉雪,还有他。
萧彻心里闪过无数酷刑,但转头看见吓得屎尿失禁的一家三口,又突然觉得了无趣味。
他嫌恶地后退一步,“姜盘,烧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烧了。”
姜盘点头:“是,公子。”
萧彻转身离去,伴随着凄绝的喊叫,火光在他身后四起。
赵棉雪呆呆地望着暗夜里燃起的熊熊烈火,看着朝她走过来的萧彻。
有什么东西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崩塌,是观念,是过往,全都随着火焰燃尽了。
他们下山后是直接回小院的,马匹在村口待命,一路走过去,赵棉雪慢慢从浑浑噩噩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她犹豫再三,问道:“公子,你把河山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赵棉雪和杨河山下山后被不同的人押着,进村后她更是没有见到杨河山,想到萧彻的手段,赵棉雪很不放心。
她被许瑛保护得很好,所以□□虽忍得打,挨得骂,内心却是极受不得委屈,也正是如此,若旁人因她受罚,她心里会加倍的难受。
萧彻牵着人一路朝前,听了此话后装作耳旁风,眼神都没有给赵棉雪一个。
他的反应让赵棉雪慌张起来,“公子,河山哥哥——”
话还没完,萧彻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阴恻恻地看着她:“哥哥,你何时有了个哥哥?”
“你当然不知道。”赵棉雪嘀咕着,“我没有同河山哥哥私奔,”
话说私奔是什么?
她接着解释:“是我不想在表婶家,叫河山哥哥帮我离开,公子,你不能打他!”
一番解释让萧彻更心烦了,“我当然不打他,赵棉雪,那日你宁可跟赵家走,弃我而去,今次却主动选择跟别人逃跑,你觉得我会高兴?我当然不打他,我待会儿就杀了他!”
护卫在旁的李林和姜盘一行人:“......”
他们跟在萧彻身边五年了,从最开始以为的帮公主看孩子,到后来见萧彻事事自有决断,口上心里都把他当唯一的小主子来看。
如今听公子跟以往语气全然不同,甚至有些孩子气,心中甚为震惊。
姜盘不敢置信地拐了拐李林,凑过去低声道:“你说世子待会儿会不会真把那小子杀了?”
从前世子吩咐罚谁,杀谁,他们不会质疑半句,从来都是听命行事。可刚刚萧彻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太像意气用事。
李林也怀疑起来,“我怎么知道,大概,呃,不会?”
左右护卫持怀疑态度,但当事人赵棉雪可听进心里去了。在她前面的认知里,萧彻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啊,说打人就打人,说杀人就杀人。
于是,她心里很害怕。。
河山怎么能因为帮她而死呢!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赵棉雪只能大声道:“不准,你不准杀他!”
萧彻听得新鲜,他笑了一下,“不准?你说了算吗?”
赵棉雪的天塌了,她深刻知道,自己说得不算。
目光越过萧彻看向他身后,院子燃起的火光冲天,照亮了大半个村子,她不知哪里来得想法和勇气,坚定地看了萧彻一眼后,转身就往旁边的河岸跑。
萧彻被她突然的动作一惊,大喝:“你跑什么!”
悠闲地等着两小孩儿吵架,李林和姜盘放松后正窃窃私语,听到公子大喊后猛地一齐转头看去,赵棉雪窜河边去了。
我的娘哎,或许以前并不是世子做事让人摸不着头脑,而是小孩做事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眨眼间,赵棉雪站在了河堤上。
河面卷起的冷风吹得她一激灵,她大声对着追过来的人道:“你不准伤害河山哥哥,你放河山哥哥回去!”
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此刻萧彻才是真的对杨河山起了杀心。
他冷下脸,质问赵棉雪:“我若说不呢!你还想投水自尽不成?”
赵棉雪回答得铿锵有力:“是!”她无视众人变换的脸色:“是河山哥哥答应我的要求,带我离家出走,他本来自己在山里住的好好的,如今出了事儿,也该是我死,而不是他死!”
萧彻纹丝不动:“呵,这么不想活?你以为你跳下去,我就会放了他?赵棉雪,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跳下去,他死得更惨!”
赵棉雪气急:“你——”
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催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此刻,赵棉雪竟然没有感到难过和害怕,相反,她不知怎么兴奋得身体都有些发抖,眼睛瞟了一眼在晚上只发出哗哗流水声的凉通河,觉得它就像引诱自己跳下去的黑洞。
看到她的动作,萧彻心头一紧。
要是白天跳下去,可以迅速叫人下去捞,可现在是深夜,河里一片漆黑,真跳下去就遍寻不到了。
赵棉雪竟然沉寂了下来,下定决心道:“好,既然这样,那我陪河山哥哥死也是好的。”
说完话转身咬牙闭着眼就跳了下去。
萧彻没想到她真跳,一个飞扑拽住了赵棉雪的衣领,李林几人心跳都要吓停了,好在也是身手敏捷,一人拉住了萧永元一条腿。
但赵棉雪好像去意已绝,竟然晃荡着挣扎起来。
萧彻妥协了,咬牙切齿道:“别动了!杨河山会好好的!”
反正人已经到手里了,等回去看他怎么收拾她!
得了应承,赵棉雪没有再挣扎,乖乖等着被拉了上去。
其实,她还是怕死的。
有筹码的人才有谈判的机会,赵棉雪潜意识里得知自己的生命可以作为要挟,所以才做出了跳河的举动。
这潜意识是怎么来得呢?是因为公子来了洞村?是因为公子放火烧了虎子一家?
再次跟萧彻踏上归程,赵棉雪心里充斥着浓浓的迷茫。
解决了一切,她终于后知后觉开始想,公子怎么来找她了,他把她带回去是想做什么呢?她刚刚怎么敢那样跟他说话的。
到了村子外面,赵棉雪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
杨河山一点儿虐待都没受。
这里是他们进山的地点,进山后跑了一会儿,下山时人分为了两拨,一拨跟着萧彻直接去草娘家,一拨返回原地待命。
杨河山被留守的侍卫带到此处,他焦急地询问赵棉雪去哪儿了,他们是什么人,奈何这帮侍卫什么也不说。
杨河山正跟他们坐在一起,郁闷地烤火呢。
萧彻让李林押着赵棉雪直接去马匹那里,自己走到了火堆旁边。
他看着那个比他高,比他壮,比他阳光受人喜爱的少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萧彻最终没有对杨河山做什么,赵棉雪以死维护的东西到底让他承诺时带着几分敬畏之心。
杨河山被独自一人留在了原地。
同一个地点,来时一群人惊天动地,给了杨河山无比的震撼。
去时一群人仍旧声势浩大,还带走了他身边的伙伴。
杨河山孤单地立在黑夜村口的大道上,脑子里持续回响起赵棉雪离开时对着他喊的话。
“河山哥哥,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你答应我带我离去,对不起弄砸了计划,害你白忙活一场,还差点害你死了。
杨河山心头涌上浓浓的失落。
不知是因为没有成功的带回赵棉雪,还是因为看见那个男孩时感到的莫名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