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真的需要大人,需要一个家吗?
赵棉雪苦恼地想了想,好像是的,要不然她会饿死,毕竟她吃的还挺多的。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蠢货,在三表叔这样的家里,根本就不会饿死。
还没饿死之前就被打死啦!
那小孩儿必须死吗?
赵棉雪隐约觉得自己面对的问题有些严峻,可她小小的脑袋想不清楚。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产生了一个朴素的想法,她要离家出走!
不是从洞村逃跑后回到银杏村,是远离所有没有许瑛的家。
眼睛里燃烧着要干大事的熊熊烈火,可惜没一会儿这火就烧完了。
离家出走——是怎么个离家出走?怎么才能离家出走?
离上次被打已经三天了,洗的那堆衣服晒干后,表婶发现赵棉雪敷衍行事,衣服上面甚至还有泥点没洗干净,于是当场又是一顿棍棒,并叫她重新洗过,再洗不干净就没饭吃。
这般看来,即便有家,也是有可能被饿死的。
赵棉雪这才有时间在河边想些有的没的。
很幸运,又遇到了熟人。
杨河山的嘶吼隔着老远传了过来:“棉棉,又洗衣服呢!”
赵棉雪转头,对方挥舞着一根树枝,玩得不亦乐乎。到了她跟前后帅气一收,一屁股坐了下来。
“河山哥哥。”她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其实冬季猎物少,杨河山往常基本半个月才会下山一趟,但自从知道赵棉雪在洞村以后,他就下来得频繁了。
对方小他好几岁,还是个女娃娃,可常年住在深山里,是个老太婆杨河山都想往山下跑。
何况前几年他年纪跟赵棉雪一般大的时候,打到的猎物很小,有时候在街上都卖不出去,许瑛偶尔遇见,请他吃过好几次饭。
他对这对母女有着天然的,以及后天的双重好感。
坐下来后见赵棉雪嘴角一片淤青,杨河山惊道:“你脸怎么了!”
赵棉雪倾诉了几句。
杨河山握拳气愤道:“你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我在山里呢!”他看着有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棉棉你不如同我回山里住得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棉雪霎时间如拨云见日。
她双眼晶亮,破口而出道:“好啊!”
这话说完,两个人对视着,都沉默了。
最严厉的寒冬已经过去,时常阴沉的天空多了几分晴朗,春汛期到,河水哗啦啦流得欢快。
杨河山看着赵棉雪坚定的眼神和嘴角的淤青,胸中顿时荡起一股豪情,总觉得自己背上了拯救弱者的使命。
赵棉雪冲动答应后,心中也越发坚定。
见杨河山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她也抬头看着他,腰杆挺直,狠狠点头道:“河山哥哥,我说好!你带我去山上吧。”
有些惊天的大事可能就是始于冲动的一句话。
两个孩子坐在河边交头接耳,开始计划一场逃跑。
他们的计划里,下次再来洗衣服的时候,赵棉雪在村人看见时故意掉进河里,天气这么冷,河水流速这么快,而且还很冰,大家找不到人会以为赵棉雪已经死了。
杨河山以前在河岸边游走捉河虾,掰石头捡螃蟹的时候发现离洞村不远的河堤下有一个能容纳一人的小洞,他在那里躲过雨。
这几天他趁天黑去把洞挖大一点,再做一些掩饰,在那里的河里支一个网,赵棉雪冲下来后两个人去洞中躲避,到了晚上再上山。
如此,便可假死脱身。
两个人在河边越说越兴奋,并觉得计划天衣无缝。
他们只想当前,未深思以后,当赵棉雪被认定身死消去户籍,她是否要在深山,要在怀乡这个地方躲藏着过一辈子,她是否真的可以完全摒弃自己的过去。
后来赵棉雪回想起来,她依然觉得就此时的情况而言,即便脑子能想到这些,她也会这样做的。
这样肯定的说法把萧彻气得两天没理人,因为赵棉雪这次差点真的被杨河山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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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天,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日,赵棉雪又来河边洗衣服。
不怪她隔三岔五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衣服,她洗的这频率比起虎子尿的频率,已经算得上极低了,本来乡下人就没几套衣衫可换。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看见不远处有同村的大娘,赵棉雪还乖巧地打了声招呼,手上没动作两下,她就装作去捞被冲走的衣物,脚一滑掉进了水里。
小姑娘虽识得水性,也被冰凉的河水刺激得够呛。
旁边的大娘转头一看,岸上的孩子没了,正在河里扑腾呢,霎时间吓得大叫起来。
跑过去看,人都被冲下去好远了。
她赶忙跑到虎子家,慌得像孩子被老鹰叼走的母鸡:“草娘,哎哟,你还睡什么午觉啊!你家棉棉掉河里了!天杀的,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放心让她成日独自往河边儿去!”
草娘猛地坐起来:“什么!”
五十两被冲走了!男人回家还不得骂死她啊!
说时迟,那时快,村里快速响起铜锣声,全往下游跑去救孩子了。
此时洞村下游变得越来越高的河堤下,赵棉雪被网子网了一个正着,杨河山守株待兔着,赶忙下水把人捞了上来,随后立即把网子撤了收到挖开的洞里。
他把人提上来后兴奋道:“棉棉,一切还顺利吧!”
赵棉雪一把捂住人的嘴:“河山哥哥,你小声点啊!”
“没事,他们哪儿能这么快。”
两个人火速躲进了挖开的洞里,掩住了将将能钻进一个人的洞口。
杨河山虽然做事大大咧咧,嗓门如雷吼,但有时也很细心,他提前拿了一个毯子过来,两人裹着毯子躲在洞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村里人的铜锣声,呼喊声,草娘的咒骂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最近的一次,他们听见一群人就站在头顶的河堤上。
“棉棉!”喊声急迫悠长。
“棉什么棉啊,十有**龙王收走了,我看早点儿散了吧,费这劲。”又不是他家孩子。
无论多少人走过,赵棉雪他们都不发一言,往常吵嚷的杨河山也闭紧了嘴,狭窄的洞里只听见他们砰砰的心跳。
不知多久,基本听不见什么声音了,正想掀开掩体出去,突然又有两个人的声音传来。
“哎,我记得这下面是不是有一个小洞,我小时候在这边玩在里面捡到过兔子。”村人弯头往下看。
“那咋不记得,咱两一起捡的。”
“你说那小丫头会不会冲到这儿躲洞里去了。”
此话一出,洞里的赵棉雪心跳如擂鼓。
另一人道:“想什么呢你,大冷天的,她掉河里爬上来不赶紧回家,在这儿喝西北风?行了行了,大家都回去了,咱也快走吧!”
说话声渐远。
又过了不知多久,杨河山轻轻掀开掩体露出一条缝,什么也看不见,再掀,一片漆黑。
原来已经天黑了。
心头的大石落地,接而涌上的是逃出生天的欢喜。
杨河山牵着赵棉雪的手:“咱也快走吧!”
临走时赵棉雪拉住了他:“等等,河山哥哥!”刚才听见两个人说话,这洞并不是不为人知。
赵棉雪把制作的掩体丢尽河里冲走,又推了好多土进洞里夯实。
两个孩子忙活一阵,大冷天的,别说冷,汗水都冒出来了,这才准备爬上去经过出村的大道,往后面的山上走。
刚刚走到大路边,寂静的深夜突然响起一阵紧密的踢踏声,脚下的大地都仿佛在震颤。
下意识往声源看去,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举着明亮的火把往这边飞驰而来。
“赵棉雪!”仿若天外来的怒音。
赵棉雪和杨河山哪儿见过这场面,她懵懂地转头看去,借着月色和火把,不远处一马当先的那个人可不就是萧彻!
杨河山一语惊醒:“棉棉,那是谁,咱们被发现了!快跑!”
赵棉雪猛地回过神,今日本就提心吊胆大半日,此刻心脏更是怕得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反握紧杨河山的手,两个人撒腿就往大路对面的山里跑。
乌漆嘛黑的,萧彻一定看不清他们,就算看见了,也一定跑不过在山里长大的他们。
赵棉雪这就算漏了。
萧彻不熟悉山地,但自从薛婉照离开当阳后,就把自己身边的护卫军拨给了儿子。
李林一行人全都是战场上选过来的。
赵棉雪前脚和杨河山跑进山里,后脚萧彻吩咐一群人停下马,转头带着李林就追了过去。
暗夜里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山势不算陡,但乱石枯枝很多。两帮人的速度都变慢下来,杨河山闭着眼都能在山上窜,但赵棉雪不行。
跌跌撞撞间,眼前出现了一个两人高的巨石。
杨河山借着上面垂下来的树藤,蹬着脚两三下就爬了上去,他转过头趴在巨石上急切道:“棉棉,快上来,前面我知道有一个隐秘的山洞,你上来咱就可以躲过去了。”
赵棉雪被鼓舞了,但情况却不容乐观。
按她的身高,踮起脚也才能将将够到树藤,更遑论要抓住那点子末梢使力气。
“赵棉雪,你敢跑!”后面声音越发逼近。
杨河山一急,索性从巨石上跃到挨近的树上,倒挂在树枝间,探手想把赵棉雪直接提上来甩过去。
两个人终于够到手。
但今日杨河山已经废了很多力气,再加上晃荡间越发沉重,赵棉雪拉不住,他也提不起。
刚刚攀升三尺高,他们一个脱手,眼看着赵棉雪就要坠下去。
“啊——”
杨河山咬牙一个下滑,往下一点距离后,他重新拽住了赵棉雪的手腕。
两人却奇怪地发现一点都不费劲了。
赵棉雪往下一看,萧彻不知何时追上来了,她往下坠落的时候骑在了萧彻头上,另一只手垂落着被他死死抓住。
“跑啊,继续跑啊,呵。”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区别于从前的童声,变得低沉沙哑,紧接着林中响起他的暴喝:“赵棉雪,你知不知羞,这么小就与人私奔?!”
萧世子正式进入了变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