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 第34章 过渡

云靖海很少有如此无助过。一个柔弱的美人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她这张惯会花言巧语的嘴此刻跟被针线缝上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虚是其次的，而且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主要是这样特殊的情境，她实在不好开口。他哭的是自己往生的亲人，说什么“别伤心了”“节哀顺变”都是空话，她觉得劝人节哀是很可恶的，敢情死的不是自己亲爹，才能叫人家别太伤心克制些，长这么大，唯有在先帝丧仪上时她才对姐姐真心实意劝慰过。

她绕着窄小的跟禁闭室一样的卧房转了一圈，最后选择坐到了纪淮卿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哭。

看着喜欢的人为别人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云靖海心中倒没多大感触，逝者已矣，除了让纪淮卿掉几滴眼泪，邵珏可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能坐到他身边，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给他递上手帕的人是自己了。她才不吃死人的醋。

在等纪淮卿的这段时间里她又开始琢磨邵珏之死背后的弯弯绕绕，店小二和她们聊的那番话倒是给了她一点启发，没了来查烂账的邵珏，得利的是谁？是吃空饷的地方官，是又冒出头的流寇。

平定临江流寇的事情云靖海听姐姐提过，为祸地方数月，还引起暴动的这伙子流寇并她们想象中的强悍，此次率兵的林将军甚至曾疑心是自己轻敌，地方官府便足有余力解决这窝祸患。才一年多的时间，她们便又能死灰复燃，官府既不能平定，又严防上报朝廷，只怕是这里的官员在监守自盗。

只是不知这股势力究竟有多庞大，是否已经牵连到京中，究竟是多么罪大恶极，不惜杀害朝廷命官来掩藏更深层的罪孽。

纪淮卿很快镇静下来，背过身去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眉眼低垂，眼尾还挂着一抹红，肉眼可见的消沉低落：“抱歉，让你见笑了。”

云靖海摇摇头，又想起来他低着头，应该看不见，又轻声道：“无妨，人之常情罢了。”

纪淮卿有些忧心：“我方才那样，会不会引人怀疑？”

云靖海一早便同他讲过，早些时候她二人偶遇时那些“意外”，次次都像是奔着要他命去的，一直到邵珏出事，他嫁到王府后一段时间才销声匿迹，但事情没解决，总担心背后之人贼心不死，暗中蛰伏，因此她们有意隐瞒行踪，不敢暴露身份。

她笑道：“若真被人盯上，也是一早就发现我们了，只是男人家哭个鼻子就要心生疑窦除之后快，那这大昱早该血流成河了。”况且那杀手早该把你的画像记得刻骨铭心了，云靖海咬牙切齿地想道。

纪淮卿被她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唇浅笑。

正说话间，小二端了酒菜上来。

这里住宿差了些，但菜色看起来还不错，酒足饭饱后，两人各自看了会儿书，待消消食后便洗漱歇下了。

即使床铺已经相当窄了，纪淮卿还是尽力空出了半个人的位置。云靖海侧身躺着，曲起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斜眼看着几乎要贴在墙上的纪淮卿，无语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纪淮卿把脸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女男大防。”

云靖海发出“呵”地一声冷笑：“本王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妻主，你的名字要上到我皇家的族谱、写到我旁边的关系，你防的哪门子？”

“你我都清楚，你也不爱听，就不说了。”纪淮卿看起来好像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但云靖海觉得他这阴阳怪气的气人本领又精进了不少。

“你就仗着我现在喜欢你蹬鼻子上脸吧。”云靖海无可奈何。

“殿下这只是新鲜感。”纪淮卿纠正。

“唉，算了，我无意与你争辩。”云靖海幽幽叹口气，“男人就是不讲理。”

两人都不再开口，云靖海从小最是巧言令色，还是个厚脸皮，就算真说不过也能没理搅三分，纪淮卿也是个嘴上功夫厉害的，他俩在这儿磨嘴皮子功夫怕是扯到天明也争不出个是非对错，舟车劳顿，实在疲累，不如各退一步安生睡觉。

不过夜里风寒露重，这芦花被还是有些太糊弄人了，睡到半夜里连云靖海都觉得有些冷，心里咒骂了几遍缺德的掌柜，还是悄悄凑近，把熟睡中的纪淮卿当做取暖工具拢到自己怀中了。

本来还隐隐有些担心晚上遇到匪盗出没，好在无事到天明，歇了个好觉。

此地不太平，不宜久留，晨起用过早膳后，便又启程赶往京城了。

马车行至山林中，路途颠簸，看不成书，没有事情占据着脑子，人便爱胡思乱想。纪淮卿又在想他那个诡异的梦，想是谁害死的邵珏。

“……求你件事。”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云靖海挑眉，回头看向神色纠结的纪淮卿。

“殿下，只有你能帮淮卿。”纪淮卿态度软了下来，脑袋耷拉着，眼睛却微抬，盯着面前的人，那神态看不出什么撒娇的意味，看着更像是自知犯了错，心虚偷看主人脸色的小狗崽子。

云靖海很满意他的识时务，自得地扬了扬下巴：“直说就是，你瞧瞧这些日子里我有什么是不曾依你的。”

前面不远便要路过祁州地界，纪淮卿想去邵珏生前所居的宅邸里，看能不能找到些遗留的线索。

“你也太小看我皇家的密探了。”云靖海闻言笑道。

自事发后，皇上即刻便派人暗中去将那宅子给翻了个底朝天，还悄悄调动了一支军队秘密镇守，尽管没多少有效的收获，但也要防着贼人毁尸灭迹，另外也是暗地里保护接任的官员。皇室精心培养的探子都无能为力，他一个养尊处优的闺阁公子又能去做什么。

不过顺道叫他去缅怀一二倒也费不着什么，说不得他还要为此对自己感激涕零。

听闻此言，纪淮卿虽有一瞬的失落，但更多还是为此欣喜不已，伏身恭谨行了一礼以示感谢：“多谢殿下成全。”

谢谢谢谢，总是这么没诚意的一谢了之。

云靖海面上还是和煦的笑意，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大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