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周沫开战大概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周沫比季月更加细致,更加小心,也更加强大。
季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为了现在的周沫,但她能肯定,这一位从来没有露出过哪怕一丁点破绽。
季月学不来刘玥的字迹,模仿不出刘玥待人接物的习惯,也同样没办法像刘玥一样绝不碰辣。
但是周沫不一样,她演得天衣无缝,行事分寸巧妙,就连考试成绩都毫无波动——若非季月偷听到了那段对话,她怎么料得到现在的周沫并非刘玥本尊记忆里的那一个。
从周沫自信的语气看来,她已经拥有了某些成人世界的力量,也许是金钱,也许是人脉,总之她可以轻易地布置圈套,让季月一家逃无可逃。
这方面的事情是季月从来没有察觉到的,周沫藏的太好,藏的太深。
看上去季月并没有多大赢面。
但这一战恐怕在所难免。
小心翼翼地等了一周,没见到姜尧和她断开联系,家里也暂时没发生大事。
虽然没搞懂这个“一周”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季月应当踏入战局。
她想要完成任务,周沫却在暗中作梗,甚至试图把手伸向刘玥的家庭——一个未成年人在这个世界最大的依仗。
哪怕季月没察觉出周沫的异常,她也不会任由形势向不利的那一面滑落。
仅凭之前那点八卦,距离全校最出名的绿茶这一称号还差了不少,总要把手伸向苏子骆这个有妇之夫的。
成不成功不重要,她为了完成任务所做出的努力才是有意义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和周沫的确要有一场交锋。
好在季月如今发现了周沫的心思,虽然算不上占得先机,但也勉强扳回了一点劣势。
有了之前她刻意引导舆论的事情,周沫恐怕已经知道她的随机任务目标究竟是什么了,如果她围绕苏子骆开展行动,不知道周沫会怎么应对。
和她勾心斗角争抢苏子骆吗?那岂不是增添八卦帮她出名?
还是为了把事情压下来,把苏子骆推给她?这又何尝不是帮她完成影响主角人生的任务?
季月轻笑一声,与几个高三理科班的女生擦肩而过。
至于她们投向她的窥探目光,还有刻意压低的讨论声,她全然没放在心上。
季月捏着她的背诵本,像一条敏捷的游鱼快速地穿越人流,走进了熟悉的教学楼。
楼里没什么人,只有少数几个和她一样抢着往教室跑的人无声地前行,楼梯上回荡着匆匆的脚步声。
季月喘息着推开教室的前门,看到坐在座位上垂着头读书的苏子骆。
冬季的清晨,太阳总是起晚,楼外还灰蒙蒙一片,教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苏子骆的额发上,在他的五官上落下利落的阴影。
今天苏子骆早操请了假,季月争分夺秒地赶回来,就是为了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她回身关上门,笑着给苏子骆打了声招呼。
苏子骆抬起头,对她温和一笑。
“来的真早。”他说。
“为了找你才特意这么早的啊,”季月笑着走向他,“我是想问问你,周沫生日快到了,你想好给她送什么礼物了吗?”
“嗯?不是上个月吗?”苏子骆看着季月。
季月面色如常:“她的阴历生日在下周啊。”
她镇定自若地扯着谎:“昨天阅读课我看了本有关兰阳的地理风物志,我才知道按照兰阳本地的传统,为了循旧曹的年俗,凡是冬月生的都是要过阴历生日的。”
教室门再一次被推开,季月回头瞥了一眼,见是班里的魏青大学霸,回过头继续对苏子骆说:“前一阵我被人诋毁,她替我说好话,闹得跟白蕊和秋田筱都有点尴尬了,我正想借这个机会谢谢她呢。”
苏子骆何等聪明,从她话里会出意来:“你怕一个人送礼物太刻意了,所以找我一起?”
“Bingo!”季月笑了笑。
“不会让你破费的,礼物都由我来准备好了。”季月这样说。
苏子骆正要说什么,季月转身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
教室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同学们结着伴陆陆续续地涌了进来。
苏子骆的疑问一直憋到了第二天。
周沫打扫卫生区,不在教室。
季月趁着早饭时间拎了一个系着缎带的纸袋放到他桌上。
“就是这个了,”季月笑容可掬,“她要是问,你就说是我挑的就好了。万一她不喜欢,可不能影响你们的感情。”
话说得头头是道。
苏子骆笑着问:“里面是什么?”
毕竟是要以他的名义送礼物,总不能自己都搞不清送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季月眨了眨眼。
苏子骆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绒面的长方形盒子,他修长的手指捏住盒子底部,稍一用力,就打开了盒盖。
月桂花香扑面而来,盒子里面垫着浅金色带闪点的拉菲草,正中间塞了一支黑管唇釉。
苏子骆小心地把唇釉取出来,哑光黑色的管体衬得他肤色更白。
他摊开掌心,金色的LOGO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并不是便宜牌子,他看了季月一眼。
苏子骆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他调转管体,看到了那里贴着的色卡。
很青春很靓丽的粉红色。
像是盛夏里灼灼绽放的月季花。
苏子骆有一点出神,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某个夏天。
季月紧盯着苏子骆的面部,心里略微有点打鼓。
毕竟是出身豪门的苏少爷,死亡芭比粉之类的小把戏,也许坑不到他。
她也做不到算无遗策,好在这一关,不管顺不顺利都备好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苏子骆抬头看了季月一眼,旋即垂下头,轻笑了一声。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说。
季月看着苏子骆,他的表情依旧柔和,只是目光略有些疲惫。
她缓缓勾起嘴角。
苏子骆果然知道周沫不对劲。
至于知道多少……
季月问他:“早晚要打起来的,你要站在哪一边呢?”
“身不由己。”苏子骆与季月对视一眼,轻声说。
季月双手按住苏子骆的课桌,俯下身迫近他。
她压低声音,目光死锁苏子骆的双眸,连珠炮一样发问:“有势力插手你们家的事了对不对?是拿到了重要的把柄还是用别的条件利诱?你现在,还是不是家族的继承人?还是说,你作为家族弃子,已经被送给她了?”
苏子骆被她连珠炮一样的提问压得喘不过气,哀叹一声,伸出双手掩住了脸。
他的声音很轻:“你的猜测都是正确的,红枫的命脉被人拿捏在手里,我已经没有自由了。”
所以苏子骆大概还不知晓,周沫才是真正的背后主使。在他看来,或许在整个红枫看来,周沫只是一股势力中的小角色,派出来放在明面上控制苏子骆的一个小角色。
也许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周沫的遮掩做得不错,但这同时也给季月留下了机会。
季月忽然笑了:“苏子骆,目光不要这么狭隘,你明明没有彻底失去自由。”
“他们随时都可以把证据曝光出去,红枫的存亡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我不能只想着自己。”苏子骆略微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你要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你唯一的希望了?”季月耸了耸肩,把那支唇釉放进盒子里,连同袋子往苏子骆那边推了推。
想确认的事已经得到确认,苏子骆的态度也基本摸清,她准备结束对话了。
“你如果早点这么说,或许会不一样。”苏子骆突然感慨了一句。
“早点?早多久?抢在那场雪之前吗?”季月没来由的想到了那场突兀的雪,那场雪就像是个转折点,她就像是被风雪裹挟着转向了另一个任务。
苏子骆笑着说了句看上去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我小的时候很任性,深秋突然想要看雪,家里就为我在山里造了一场雪。”
季月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
那场雪果然是个重要的节点。
红枫以那场雪作为回应,周沫得到了苏子骆,与此同时,苏子骆不再是红枫的继承者。
这番变化的直接结果就是苏子骆果断地了拒绝季月的追求。
在原本的剧情里,周沫与苏子骆并非在高中确定恋爱关系,苏子骆也是为了爱情主动放弃了继承资格。
但这些细节对于大致脉络来说无足轻重——苏子骆还是和周沫在一起了,苏子骆终究不会继承红枫国际。相比于整个财团的起伏,爱情的有无实在微不足道,周围人信了,就相当于有了。
周沫用她自己的方式维持住了原本的剧情走向。
季月果然不如她。
纵使心里略过了万千想法,她面上一派轻松写意:“太早啦,那个时候我满心想着追你。”
苏子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礼物你看着办。”
她就这样走出教室前往食堂买早饭,把苏子骆留在原处。
至于苏子骆沉默了多久,季月毫不知情。
按照苏子骆刚刚透露出来的倾向,他大概会以一种近似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两个外来者针锋对决。
已经非常不错了。
她没有指望仅凭一番话就让苏子骆彻底倒向她这一边,只要他依旧站在维护家族的立场上,只要他不与周沫彻底统一战线,就算是好事。就全当是步闲棋吧。
早上第一节课是英语课,季月心里事情太多,老师叽里呱啦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好在面上一副认真听讲记笔记的样子,没被老师揪起来回答问题。
倒是在一旁沉迷折纸不能自拔的刘子昂被连点了两次名,虽说问题都答对了,但老师对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没办法,学神还是学神。
季月时而抬头时而俯首,抬头时整理思路,俯首时在草稿纸上罗列着她的猜测。
姜尧说,他们不一样,只有她一个是正常的任务者。
季月认为这是指他们三个都是任务者,但是周沫和姜尧却又不太“正常”。
关键点在于这个“正常”该怎么理解?
周沫的不正常是因为她穿越到了主角身上?
季月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周沫如果是任务者,不说别的,任务系统肯定是有的。系统里的任务二总不可能是让她改变自己和苏子骆的命运吧?那也太不公平了点,估计算得上重大漏洞,主脑不会对此进行修复吗?
季月灵机一动,难道周沫的任务里,主角并不是她自己?
可能性极高。
刘玥世界的中心是周沫和苏子骆,如果换在周沫的角度,主角大概会是站得更高的那些人。
这就意味着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主角。
但这样的话,关于“不正常”的猜测就又回到了原点。
毫无进展。
同样捉摸不透的还有周沫的目的。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她就是为了阻止季月完成任务。可季月总觉得这未免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她何德何能,让周沫这么厉害的角色专程来任务世界折腾她一番?
难道他们在特尔勒的时候就结了仇?
周沫知不知道她失去记忆了?是得知消息才抓住机会追来和她争斗的?
或许,周沫要整她这事其实是和姜尧有关系?周沫管姜尧叫哥哥,但这两个人关系又不像那么回事,总让人觉得很在意。
好在季月要完成的任务不是揭开谜题,不管周沫真实目的是什么,她只要知道周沫有阻挡她完成任务的倾向和行动就足够。
至于姜尧,季月只觉得头疼。
她实在是后知后觉,姜尧的古怪是比那场雪还要早的征兆。
刘玥本尊的故事里,姜尧是个边缘人物,刘玥甚至不知道好朋友张承有这样一个哥哥。
但是季月才到这里,姜尧就已经成了张承关系亲密的哥哥。
姜尧似乎来得比她要早,他说他一直在找一个人。
姜尧大概是挺喜欢她吧。
明明他知道她全都不记得了,他还是在找她,然后帮助她。
试图隐瞒周沫的异常是想要让她避开危险,与周沫发生冲突也是想要维护她。
季月也理不清楚。
起码姜尧表现得很喜欢她。
不过他那句话没说错,她不能轻信任何人,哪怕是他。
她可以接受来自姜尧的帮助,也可以请求他的支援,但是决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也不能轻易交付信任。可以让他出手,但不能让他知道计划的全貌。
谁知道爱情的表象下隐藏着什么呢?
季月不太相信感情。
这是她新近总结出的一条自我描述。
就连切实的利益关系都有可能被新的利益关系取代,虚无缥缈的感情关系更是脆弱易碎。
哪怕姜尧真的毫无二心别无所求地喜欢她,她也不可能把后背交付给他,更遑论爱上他。
难得说了实话,她非常直白地描述了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姜尧可以为她提供帮助,但她也并不是非他不可,确实没必要诓骗感情。虽然她知道说假话也许对她更有利,但她还是说开了。如果是任务目标,也许季月会为了可能存在的好处倾注心血付诸努力,表演出款款深情来,但姜尧毕竟不太一样,他不是任务世界的土著,不是拍拍屁股就能轻松甩开的累赘——她不想惹麻烦。
季月从来没忘记,她所寻觅的是她失去的记忆,她想找回的是她原本的人生。
至于苏子骆,的确让季月感到意外。
他的的确确是个优秀出众的人。季月甚至觉得,哪怕没有周沫从中作梗,仅凭苏子骆敏锐的知觉和他那上佳的分析能力,她都没办法骗到对方的心。就凭她,也难配得上这位货真价实的公子哥。
苏子骆对家族的看重更是她未曾想到的。刘玥的记忆里,苏子骆是为了周沫毅然离开家族。可如果苏子骆真的如此在意家族,他怎么会为了爱情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情?
也许原来的那个周沫就不大对劲呢?季月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凭原版周沫,温柔勇敢是不错,可还是不够优秀,不像是能入得了苏子骆法眼的人。也许原版的苏子骆正是为了保护家族才离开家族,独自牵制周沫。
个人视角总归是片面的,不能太依赖刘玥本尊的记忆。指不定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角色和突如其来的事件,决不能掉以轻心。
铃声骤然响起,季月抬起头看了眼黑板,推动笔杆绕着拇指划出一个圈来。
英语老师不爱拖堂,于是季月耐着性子听他争分夺秒地讲完了最后这道选择题,记下了今天的作业内容。
原本安静的教室转瞬之间就生动起来,学生们纷纷离开座位,穿梭在不太宽敞的走道,季月没来由地想起布朗运动来。
她低头看了眼标满各种符号的草稿纸,在“周沫”这两个字上重重地划了一笔。
手一松,签字笔就骨碌碌地滚到了书边。
她拿起那张草稿纸,双手往相反方向用力,重叠,再用力……
季月吹了口气,纸片哗啦啦掉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