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座位已经有了一段时间,降雪过后的气温略有回升,总算是回归了正常的初冬温度。
姜尧的伤彻底好了,眉上的缝线已经拆掉,伤痕几乎看不出。
拆线那天张承非要跟着去,在季月的百般劝说加威逼利诱下好歹是留在教室认真学习了一个下午,但一收到他哥回学校的短信,就一溜烟地冲出了教室。
季月简直心塞,大好的周日下午,本来可以放假撒欢的,她一片仁心善意给张承补课,期望他能在成绩上早日翻身,结果还是没办法解决张承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根本问题。
“刘玥,不一起吗?”张承回过头喊了一句。
虽然心里念叨着关我什么事,但季月还是懒洋洋地跟了上去。
姜尧就站在学校的主干道上,背靠着操场的铁栏杆歪着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多云的冬季里,阳光没能像秋季时那样把他的影子拉长。
季月眼看着张承就跟一个八百年没见过老公的小媳妇一样冲了过去。
大概经历过生离死别,就对身边人过分看重。
季月摸着自己早上涂的透明甲油,猜测自己在张承心里能有几斤几两,等到要利用这份牵绊的时候,张承又能主动地把她的设想实现几分。
姜尧伸手抱了抱张承,然后转过头盯着季月看。
也许是季月走得太慢,他往这边看了很久,季月被盯到浑身不舒服,不由得加快脚步。
姜尧挑起眉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身高差太可恶了。
季月缩着脖子往旁边挪了半步。
“走了。”姜尧转身绕过操场,往家属楼方向转过去了。
张承和季月两个人沿着主干道往教室方向回返。
就见这一面,搞得还挺有仪式感,季月背过手踱步。
张承笑着说:“他说趁着你矮的时候赶紧摸。”
季月冷漠道:“我也觉得我还会长个子。”
“我觉得我怎么也应该有一米七。”季月难得地说了句真心话。
张承沉默了一段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身边多的是行色匆匆的学生。
到了教学楼下,张承突然停下脚步,转回头看着季月。
郑重的表情就像要给自己插旗一样。
张承挠了挠头:“我哥喜欢你。”
“别开玩笑了。”季月简直无语,她算是明白张承刚刚干嘛非要把她也喊上,合着他是想打助攻呢。
张承见她这样反应很大,他信誓旦旦地说:“我问过他,他就是这么说的。”
季月眨了眨眼:“他具体怎么说的?”
张承回忆了一下才开口:“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说差不多吧。”
季月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张承的肩:“我觉得他就是应付你一下。”
张承受急得脸通红,想要解释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瞎想啦,净瞎操心。”季月耸肩。
“可是……”张承伸出两只手仿佛想要用动作来证明他的想法。
季月打断他的话:“好啦,你别再说了,他怎么可能真喜欢我?哪有这么喜欢人的?我倒是觉得他一直针对我还差不多,他也就是生怕你眼睛不好使看上我了,然后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我告诉你要是喜欢一个人是个什么思路,你看我以前追苏子骆的时候,就因为苏子骆喜欢英音,我硬是每天晚睡早起把口语练得那叫一个盘条亮顺油光水滑……”
张承挠了挠头,“这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意思到就行了,”季月见他注意力被带偏,心情大好,“语言的根本目的就算表达思想,我已经传达到位啦。”
两人回到教室又是一通强迫性质的你问我答型知识探讨。
没过多久就是十一月的月考,张承成绩有了略微的提升,虽然也就提升了二十名,但好歹算是有了回升的苗头。
张承特别开心地请季月吃了顿外卖,也不太抵触季月就跟活雷锋一样的自我奉献了,季月真心觉得自己这一阵的强制教学没白费工夫。
一想起逼迫张承课间听她讲题,然后两人陷入“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最好不要辜负我的好心”和“听不听是我的自由”这种固定节目一样的扯皮漩涡,季月就不由得一阵心塞。
月考之后,在班长的提议下,后黑板上专门留下了一角空余,由全班同学每日轮流写励志句子。
这天刚好轮到苏子骆,季月刚买完早饭回教室就看见披着校服外套,仿若一棵笔挺松树一般立在那里写字的男主角。
“语数英史地政物化生生生不息,背课文写笔记做试卷卷卷留名。”
苏子骆的字十分端正,就像他本人一样进退有度,分寸恰当。
周沫走过去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粉笔灰,然后把买来的豆浆递给他。
周沫还是那么温柔可爱,看上去对谁都友善,就连对待苏子骆,都好像没什么不同。
叼着包子的季月只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换座位已经有了几周时间,张承已经彻底接受了季月针对他的一对一辅导,不再有心理障碍之后提问也逐渐多了起来,课间明显捉襟见肘,总得占用些放学后的时间,就连周末的周假都有点紧巴巴。
季月还没能调整好自己的节奏。
她一边啃包子一边忙碌着补做昨天的作业,八道函数题她只做了六道。
幸而题目比较难,可亲可敬的数学课代表看在一晚上只收上来不到三十份作业的面子上,把交作业的底线推到了今天上午上课前。
季月还从来没有过不交作业的劣迹,握着笔都有点发颤,整个人显得紧张兮兮,像绷紧的弓弦。
昨天晚上晚自习的时候,特别大方的学神同桌把自己的作业拍到桌子上:“你可以抄我的。”
季月当时满心感恩戴德地双手把那张薄纸接了过来,脸色一瞬间就不太好了。
每道题除了第三问有点过程之外,都是直接写了最终结果。
“没有过程我怎么抄啊?”季月简直无言以对。
“又不难算,过程懒得写了。”刘子昂一脸毫不在意。
季月大概懂了刘子昂前同桌为什么那么乐意和她交换座位。
同桌实在指望不上,最后还是得靠自己,季月早自习没背单词,硬是又算出来两个题,走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学习苦啊。
季月一边挠头一边算出了倒数第二道题,眼看着只剩最后十分钟,季月估计最后一题她是做不完了。
勉勉强强把前两问算了出来,看到第三问的时候,季月愣了一下。
有点眼熟。刘玥回忆里错题本上有这道题。
季月能想起来这道题,完全是因为这个题目是错的,求证部分的不等式根本不对,用常用的反证法来做,绝对证不出来。刘玥错题本里把这道题题目修改过后才能正常解答。
可到现在为止,老师没有改题目——其他人是怎么证明的?刘子昂是怎么做的?
季月拿过来刘子昂的作业看了一眼,这位学神直接从正面把临界值求了出来——管你题目对不对,我直接算出来正确临界值就完事了。
季月看着复杂的求解过程,没来由地就有种“任尔万般神通变化,我一力破之”的感叹。
上课铃声开始奏响,季月顾不得多想,选择刘玥错题本上记录的方法,把题目里两个自变量的限制对调,飞速地把反证求解过程抄了一遍。
课代表走到座位边上的时候,季月伸手抵出了两份作业。
等到刘子昂踩着铃声的尾调坐回座位上的时候,季月小声说了一句:“最后一道题的题目不对。”
“是不对啊,解出来不就行了。”学神淡定地抽出一张卡纸开始折叠。
“我是说,这道题题目错了,应该把两个自变量限制对调一下,再去解题,”季月努力解释,“你那样强行解题的思路不对。”
刘子昂伸出一根手指把纸张折痕压实:“我觉得没问题啊?”
季月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表达能力有问题:“我意思是,单纯从解决问题的角度,你那样做肯定没毛病,但是要是从应试技巧来说,答案肯定是惯常套路算出来的,倒推回去必然是修改题目里两个变量的取值范围。”
“不存在的,既然能解出来,为什么要改题目?”刘子昂淡定折纸。
这和说出“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有什么区别,学神果然不食人间疾苦。
眼看着对方掉进坑里,季月嘴角微微上扬:“我们打个赌好了,就赌老师怎么处理这道题。如果他照着你的思路强行解题,就是你赢,可万一他把题目改了,就是我赢。”
“行,”刘子昂一拍桌子就应了下来,“你说赌什么?”
前排的副班长李畅意第不知道多少次愤怒回头:“你俩别说话了,烦不烦啊。”
季月的刻意引导下,新同桌两个总能聊得分外热火朝天,饱受折磨的李畅意已经从单纯的冷漠批评变成了充满不满的个性化控诉。
“还没想好,回头再说。”季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再度招来李畅意的怒视。
季月做了一个拉拉链的表情,等到他回过身去才放松下来。
白蕊偷偷摸摸给她递了一张纸条,季月展开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我真是服了你了,我从没见过李畅意这么烦哪个人,我好担心他会挟私报复你……”
李畅意才不会公私不分,有着刘玥前世回忆作为参照,季月自认有着无人能及的判断能力——在识人这一方面。
就好像她知道张承是个多么善良仗义知恩图报的人,才愿意拿出时间和精力好好笼络他。
语文老师还没来,好在这已经成了惯例,倒也不是什么吓人的事,季月愉快地翻开练字本开始写字。
说是练字,季月清楚她的字是永远练不好的,本来字就随性,作业一多写起来匆忙就更别提一笔一划往端正里练了。她甚至不太能理解刘玥那么一手娟秀的字怎么还能写得那么快。好在她的成绩稳定,字丑不丑,又和以前有多少差距,也就没人在意了。
姗姗来迟的老师悠悠然地拿出U盘塞进机箱插槽,启动了投影仪。这堂语文课又是要讲古文,之前胡扯了太多节课,现在讲课总显得有点紧巴巴。
但,语文老师就是那么别具一格。
他为了让大家对文人的山水情怀感同身受,关了灯开始给大家放纪录片。
画面美极,音乐动人,季月突然有点羡慕旧时不得志的文人墨客——入世不得还有出世的路可走。
她只有一条路,别无选择。
仿佛千帆竞渡,她却只能泅水而过。
好在和男主角苏子骆玩完之后,她的进展还算顺利,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已经扣上,只等时机成熟。
最重要的一环落在周舟身上。
姜尧前几天甩给季月一封信。
姜尧是这么说的:“塞到我门缝里的,我没拆。”
季月接过来,看到信封上写着“刘玥收”三个大字。
“谁写的啊?”她疑惑着拆开信封。
“估计是周舟。”姜尧非常冷静地说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季月展开信纸,只有一张,但字很满,被红艳艳的笔迹刺痛了双眼。
“噫,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说脏话。”她嫌弃地说。
“她说你什么了?”姜尧神色不悦。
“她骂我碧池。”季月笑得花枝乱颤。
姜尧看着季月那发自真心的快乐笑容,眼神复杂起来。
季月终于笑够了,眼角还闪着泪光:“说真的啊,我从没想到兰中还有这样恋爱脑的学生——我记得兰中本部一本率有百分之九十多。”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姜尧说。
季月点头:“说得对,就好像我之前也没想到学生会成员会劈腿。”
姜尧很明显没听过这个八卦,季月稍微解释了一下:“就是高二一班的那个学习部长,成绩还蛮好的,一直在年级前十。他本来在和五班一个女生谈恋爱,结果他劈腿那个女生的闺蜜,在他们班接吻被发现了,这在火箭班算是大八卦了。能在火箭班谈恋爱本来就很了不起了,竟然还能折腾出这种事,只能说大概对学神来说,学习太无聊了吧。”
姜尧“哦”一声算是知道了。
季月把手里的信纸递给姜尧:“她好像是误会了,她以为我和你在一起了。”
姜尧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那她确实是误会了。”
“我好冤,我顶了好大一口黑锅。”季月眨着眼仰头看着姜尧。
“你想要我做什么?”姜尧神情认真,“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可以帮你。”
那个时候,季月还并不知道他话里的深意。
她只是为如此轻易就拿到手的承诺感到过分喜悦。
一直以来在脑海里酝酿的模糊计划再次细化,终于条理分明地呈现在她的脑海里。
季月满足地离开了,姜尧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其他人的眼里,那只是早操前的一个短暂的会面而已。谁也不会料到这是日后几乎掀翻校园的那个八卦消息的直接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