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偏殿内,三位长老端坐堂上。不一会儿,一梦推门而入,向着首座的一宁道长微微颔首:“师兄,已传过信了。”
一宁点点头,示意她在一旁落座,而后目光转向殿中二人。
“巫及、青羽,你二人在那鬼门之中,都见到了什么?”
青羽正不知如何回答,心底忽然响起巫及的声音:“别开口,我来应对。”
她心头一跳,原来中了这情人蛊,竟真能心意相通。
只见巫及神色颇为郑重,垂首答道:“回禀师父,弟子二人在诸明城杜府时,不敌那邪魔,被其施法掳了去,陷入昏迷之中。待醒来之后,便已经是在一座石室内,后来,她又命人将我二人眼上缚了黑布,送了回来。”
“什么都未做,便将你二人完好无损的送了回来,不大可能吧?”一灵冷声追问。
“回禀师叔,弟子所言千真万确,实在不知那邪魔是何想法。”
一灵淡淡一笑,捧起茶杯啜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又问:“刚才,我听那邪魔唤你徒弟,又称你二人是道侣,是何缘故?”
“魔族狡诈阴险。若弟子猜得不错,她是为了让师父师叔怀疑我二人,引起猜忌,从而离间我门。”
巫及先发制人,将一灵道长心中所想直白地说了出来。
“罢了,你们先下去吧。”一宁长老叹了口气。
“师兄!”一灵还想追问,却被一宁抬手制止。
“弟子遵命。”青羽与巫及二人退了出去。
“师兄,此二人来历着实可疑。巫及自称是灵山巫族弟子,然巫族与我凌云宗之间素无往来,所修法术也是大相径庭,他何以要拜入我们凌云宗?还有叶青羽,她起先道自己一界散修,后来又说与巫及同出巫族,如此反反复复,实在不能不令人多想,而且拜师时我曾试她一番,功力深不可测,这般年纪有如此造诣,来头决计不会小。我此前虽有些怀疑,但也不确定,今日见他二人与伏矢鬼母的情形,莫不是魔界混入我凌云宗的奸细?”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博山炉中的香烟袅袅而起。
一宁捋了捋胡须,终于缓缓开口道:“可是——若是奸细,需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招致我们怀疑吗?”
“师兄所言极是,若是奸细,不会这般招摇,想来确实是伏矢鬼母离间我们的计谋。”一梦环顾几位长老一眼,继续道:“各位师兄,青羽和巫及二人,这一年来表现颇好,不论是修炼还是除妖,或是与其他弟子相处,都未发现什么问题。而且在边春山之时,他们不顾自己安危,救了同门和许多无辜的孩童,怎么可能是魔界之人?”
“不错,我与这两个孩子接触过,依我所见,他们都是品性纯良之人。”一正附和道。
一灵见师弟师妹如是说,便也只得作罢,抿唇不语。
“此事再议,现在就当他二人作奸细,未免太过草率。当务之急,是要防备那伏矢鬼母。师妹,如何了?师父有回信吗?”一宁问道。
一梦看了看手中灵印,只见其仍然是一片晦暗。
“还未。”她说道。
几日前凌云宗宗主清虚道长匆匆出关,不消半日,又入禁地闭关。他们这些弟子,谁也不能进入禁地之中,若有急事,只能在禁地外传灵信。
“一盈呢?可有她的消息?”一宁又问。
一正摇了摇头,面露担忧之色。
“近日来,四海八荒不太平,纷争迭起,我总觉着,是妖魔二界在蓄势待发,想要卷土重来。师尊还未出关,我们几人要尽好保护凌云宗的职责。自今日起,加强山中戒备,你我四人作御魔法阵,以防妖魔来袭。一梦,明日你同青羽巫及二人去诸明城,助一清一臂之力,我猜测,伏矢鬼母的目的并非诸明城和钱九,故而你们见机行事,若有危险,立刻让一清与众弟子回来,你们都不是伏矢鬼母的对手,若强行待在那处,恐要伤及性命。一正,明日你带几个弟子去寻一盈的下落,她虽法术高强,但几日来未有消息,实在让人担忧,恐怕那万蛊宗设了什么陷阱,引她入内。”
“是,师兄!”
几人散去不提。
却说巫及青羽以及一梦三人,得了一宁道长吩咐,翌日便御剑往诸明城而去,等赶到时,已是黄昏时分。
街道上,人群如潮水一般,尽往城东而去。
一梦不明所以,便向一位老者打听。
那老者道:“去衙门呐!杜府的钱九和夫人杀了人了,要在那儿问审嘞!”说罢,便拄了拐杖跛着脚顺着人流而去,边走边摇头喃喃道:“可怜杜老爷操劳一生,诚信无欺,乐善好施,到头来,万贯家财却都败在了这倒插门的便宜姑爷手里。”
“青羽!”陆蔚洇看到人群中几个熟悉的身影,不正是一梦、青羽和巫及三人。
周围弟子随着她的目光朝前方望去,面上也是一喜,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二人经历。
巫及便将在凌云宗所言又简略复述了一遍。
一清听罢,颔首道:“无论如何,能平安归来就好,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可一起返回帝都山。”
“师叔,这是?”青羽往四处环视一眼,面露疑惑。
不待一清回答,沈少微抢着道:“哎呀!你们二人不知,那邪魔杀人,原来也是冤有头债有主!钱九与他那夫人,正是杀害玉娘的凶手。这次多亏了萧公子。”
青羽往堂内望去,城主宋远章坐在正中,在他身旁,另设了一张檀木大椅,椅上所坐之人,气度雍容,正是萧槿之兄,北襄王世子——萧桉。
他转动着手上那只碧玉扳指,似是察觉到青羽视线,他亦远远地望过来,微笑颔首。
这时,只听一声惊堂木响起。
“将钱九和杜锦瑛押上来!”宋远章喝道。
昔日绫罗绸缎在身,今日却已成阶下之囚。钱九再无往日风光样子,头发蓬乱,袍子依旧是那名贵的布料,却脏污不堪,甚至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未杀人,我未杀人呐!”他口中不停地念叨,倒是那杜锦瑛,头一直低垂着,紧抿着唇不语。
“你未杀人?那玉娘和她的胞弟是怎么死的?”
“大人,城中人皆知,那日我府中别院走水,整整烧了一夜,她二人便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了,等我找到时,已是,两具尸骨了……”钱九涕泗横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大胆!”惊堂木又响,宋远章道:“钱九,时至今日,你竟还要做戏狡辩!好!今日便叫你认罪。石峰,带证人上来!”
“是!大人!”
不一会儿,堂中多了三人,两男一女,俱齐齐跪倒在地。
“钱九,这三人,你可认识?”宋远章冷声问道。
钱九看到来人,一时间面白如纸。
他止了哭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了半晌,终于挤出两个字:“认……认识……”
这三人正是府中丫鬟红儿,自己的贴身小厮朱旺,还有济仁堂的掌柜赵济仁。
“孙红儿!你说说,那日大火之前,你都看见了什么?” 宋远章声如洪钟,将众人目光引向了堂中那个抖如筛糠的丫鬟。
红儿吓得浑身一震,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如蚊蝇:“大……大人,那日老爷吩咐我去给玉姑娘熬药,谁知……”
她觑了一眼钱九,心中慌乱不已。
“谁知怎么样?”“啪”的一声惊堂木似震天响。
红儿一个激灵,心一横咬牙道:“谁知……谁知那玉姑娘喝完药之后,竟腹痛如绞,下红不止,过了不一会儿,便没气儿了。”
“你!你这个贱人!你胡说什么?”钱九大怒,恨不得扑过去将红儿撕碎。这红儿平时与他暗通款曲,得了不少好处,如今竟敢反咬一口。
“大人,小人让她熬的是安胎药!这贱人早就妄想做我的小妾,见玉娘有了身孕,妒忌非常,定是她私自换了药,将玉娘毒死,这贱人狠毒至极,望大人明察。”
“大人!小女子所说句句属实,只是听从老爷吩咐熬了药!请大人明鉴!”
宋远章目光冰冷,不再看那两人,而是转向一旁面无人色的药铺掌柜。
“赵济仁!”
被点名的掌柜浑身一震。
“你说说,钱九在你那儿拿了什么药?”
“回……回禀大人,两个月前,钱府派人来……在我们药房……抓了堕胎药,临走时,又说府上有人得了疟疾,需要砒霜,小人……小人便开了三钱。”
“大人!我没有买砒霜!是他冤枉我!是他冤枉我!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
“安静!”宋远章大喝道。
这时,捕头石峰走到他身旁,将一瓶药物双手呈上,说道:“大人,这是在钱九房中搜到的。”
宋远章拨开瓶塞,轻嗅一下,冷笑道:“砒霜!”
他把药瓶往钱九身前一掷 :“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小人冤枉呐!”钱九忽地双眼赤红,疯犬一般扑到红儿身前,将她喉咙死死扣住,“你这个贱人!竟敢串通外人构陷于我!”
“放肆!”宋远章勃然变色,将那惊堂木猛地一摔,大喝道:“来人呐!钱九扰乱公堂秩序,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一阵阵惨叫声传来,不一会儿,钱九被拖进堂内,脏污的袍子上已经渗出暗暗的血迹,癫狂的神色已变得萎顿。
宋远章见其气焰已消,这才将目光转而向堂内跪着的另一中年男子。
“朱旺,将你所知一一道来。”
“是,大人。”那朱旺重重磕了个头,开口道:“小人是老爷的贴身小厮,是他差我去济仁堂抓的药,也是他将玉娘之弟烧死的,不仅如此,他还强抢民女、逃避赋税、圈占土地,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两年前,他因与府中丫鬟纠缠不清,被夫人所知,最后夫人将两个丫鬟打死抛至后山枯井之中。”
“石峰,杜府后山的枯井中,可有发现什么?”
“回禀大人,确有女子骸骨两具!经仵作初步查验,骸骨多处断裂,与殴打致死的说法初步相符。”
“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俩还有什么好说的?!”
从始至终,杜锦瑛未说一个字,此刻却猛然抬头,用尽全部力气朝着最近的门柱撞去。
只见额上鲜血汩汩而下,她倒在地上,喃喃道:“爹……女儿不孝……”之后便断了气。
三日后,钱九被押至菜市场斩首示众。
自此,玉娘的冤魂未再作祟,也未见伏矢鬼母再出现过。
城外二十里,是一片茂密遮天的树林,朱旺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才终于穿越了这片密林,来到前方一汪水潭前。
四处望了望,空无一人,他便将背上的包裹取了下来,从中取出了几锭白花花的银子,用手好好摩挲了一番,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包裹。
用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弯下腰掬了一把水洗脸。
“痛快!”他甩了甩脸上的水。
忽然,水面上浮现出一个拿了把长剑的汉子。
朱旺心下大骇,迅速转过头去——
但还来不及惊叫,便已被剑穿胸而过,“咚”的一声跌落到水潭里。
那人擦了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