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顺着石阶滚了百十来下,才止住了下落之势。
柳慕宇被摔得眼冒金星,身上的那股燥热也消了大半。
黑暗中,身侧之人轻咳几声。
“你怎么样?”柳慕宇出声问道。
“我没事,只是这里的味道……”青羽又咳嗽两声,而后豁然站起身来。
柳慕宇亦准备起身,身子一闪,却是疼得忍不住闷哼一声。
还不待反应,已有一双微凉的手握住他,将他拉了起来。
柳慕宇借着那力道起身,掌心触及一片带着薄茧的柔软,耳根不由一热,幸好这里极是昏暗,掩住了他的情绪。
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何处响起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密室里显得尤为刺耳。
空气是腐臭而潮湿的,散发着难以明说的味道,像是死了颇久的老鼠,又像是烧焦了的腐肉。一股森寒之气弥漫开来……
柳慕宇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侧头一看,只见青羽已在捻诀念咒,手中聚起一团灵火,映出她白皙清秀的脸庞。
两人顺着灵火抬头望去,这一望却是骇得后退几步。
潮湿发霉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张剥得完好的女子人皮,那滴滴答答的也非水声,而是粘腻不堪的鲜血。
一阵阴风扫过,吹得那人皮晃晃悠悠,面容姣好,似乎还擒了丝微笑。
柳慕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得咽了口唾沫,背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就在这时,四周忽而亮起绿幽幽的鬼火,一阵嘶哑诡异的笑声响起。
二人心中俱是一凛,立即朝密道深处瞧去,只见那处坐着一个满身焦黑,面容扭曲,不知是男是女的怪物。
“你是……玉娘?”青羽试探问道。
“我烧成了这样,姑娘也能认得出来?”玉娘冷笑一声道。
“你想怎么样?”柳慕宇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剑柄上。
玉娘却不回答他,转而问道:“你们凌云宗的道士?是钱九那厮请来的帮手?”
“是又怎么样?大胆邪魔还不束手就擒!”柳慕宇厉声道。
“哈哈哈哈……”玉娘大笑出声,“可笑!真是可笑!堂堂玄门正宗,却是助纣为虐,黑白不分的一群蠢货!”
“你与钱九的恩怨,不应牵扯到他人,三日前,你杀了醉玉阁整整一十二人,他们又与你有什么仇怨?为何滥杀无辜?”青羽冷声道。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全都该死!”
“那她呢?”青羽指着墙上那具人皮,“她何其无辜,要受你剥皮换面之苦?她就该被你杀掉,以便你借尸还魂?”
“我用的全是已死之人的皮囊!我没有害她!”
“既然如此,请问阁下将我二人困至此处,意欲何为?”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杀女子,你可自行离开。”
“那他呢?”青羽指着柳慕宇问道。
“他?”玉娘发出嗬嗬怪笑,“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三日前,我被钱九身上的辟邪玉撞得魂魄离体,好不容易又寻得一副肉身,要让肉身贴合,需得服用二十颗活人之心,真是不巧,你这位同门——恰好是第二十个。”
“不过——若想他不死,还有一个办法——告诉我魔尊魂息在谁手上!”
柳慕宇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青羽亦道。
“休想装傻!”玉娘周身阴气浮动,“去年在边春山,你们这群帝都山弟子将那儿的妖族斩杀殆尽,盗走了魔尊魂息,别以为我不知道!”
玉髓莲花中的那块晶石,难道就是这玉娘口中所说的魔尊魂息?青羽一时间心念电转,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我们并不知晓。”
“好!既然你们不愿说,那便留下他的命!”
“痴心妄想!”柳慕宇冷嗤一声,拔出长剑喝道:“看招!”
密道内倏地一暗,鬼火瞬间灭了,只听耳边阴风刮过,柳慕宇急急向后一退,玉娘五指成勾,堪堪划过他耳侧。
他心下一凛——倒是小瞧了这邪魔,当即敛了心神,心中默念剑诀,却不知为何灵气堵滞,满身的功力竟如沉泥入海!
柳慕宇咬紧牙关,强行运功,只见剑光流转,他奋力挽了几个剑花,勉强与玉娘斗了起来。
奈何动作迟滞,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但那玉娘出招却颇为狠辣,行动间快如闪电,一双焦黑的手宛如利刃,所过之处掠起阵阵腥风,一时之间柳慕宇只觉眼中辛辣,被迫地连连后退。
“哼!那茶中不止有催情的药物!还有化功散!本想趁你二人交合元神涣散之时取了你的心,不料被你二人发现!幸好我留了一手!今天你逃不掉!受死吧!”
电光火石间,那双蜷缩如勾的手触上他的胸膛,玉娘脸上露出阴鸷冷漠的笑意。
“要重寻一副肉身,应当不是易事。”泠泠清音忽而在昏暗的密道响起。
玉娘手中动作一滞,猛地转头望去,只见那女道士正举剑对着那具人皮。
心中顿时后悔不迭,怎就忘记了这要紧之物!
她出手如电,迅速封住柳慕宇两处大穴,而后扣住他脖子威胁道:“你敢坏我的东西!我便立刻杀了他!”
“一物换一物。”青羽沉声道。
“好,一言为定!”
人皮飞起的同时,柳慕宇被重重推了过来,青羽扶住他,迅速解开穴道,却见那玉娘又扑了过来。
青羽将柳慕宇往后一推,转身与玉娘缠斗起来。
双指并举,划过剑身,丰沛的灵力充盈剑身,一股强大的力道在密道中晕开来,她举剑去刺,玉娘只觉那气势极是迫人,将她周身的阴气牢牢镇压住。
玉娘立时明白过来,自己远远不是眼前这个女道士的对手,当下拿着人皮,化作一道阴风没入石壁不见了踪影。
自古邪魔鬼魅,穿墙过壁,若没有及时施用符纸或者阵法将其困住,便再难寻。
青羽将剑插回剑鞘,回身问柳慕宇:“你怎么样?”
“是我没用!”他只觉羞愧难当,为何一次次在她面前这般狼狈……
“乱说什么?”青羽微微一笑,清透的眸子霎时间盈盈如月,“只是我运气好未喝那口茶而已。”青羽知这金玉门小公子心高气傲,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走吧,先离开此处,那个阿香有问题。”
柳慕宇一时怔住了,满脑子都是青羽的笑颜。
她对我笑了。
他忘了此时身处这幽暗阴冷的地室内,心中彷佛有一簇烟花轰然炸开,炸得他头晕目眩。
“还愣着干什么?”青羽疑惑道。
“没……没什么,走吧。”不待青羽反应,他便已扯了她的手腕踏上石阶,朝着上方那间屋子疾步行去。
两人刚出机关,便听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原是巫及等人发现他二人失踪,刚好寻到这间锁着的屋子,正在喝令小二打开门锁。
门扉瞬间大开,众人一眼便见他二人屈身锦帐之内。
屋内陈设靡靡,地上还铺陈着那幅香艳的画册,旖旎春色一览无余。
陆蔚洇等几个女子看到那画册,瞬间避开脸去,耳根通红。
巫及面色骤然阴沉。
柳慕宇知他想歪了,也不解释,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你们……”姜随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青羽急急解释,“我们刚才遇到了那个玉娘,就在这床下的机关密室里,可是让她逃脱了。此事说来话长,当务之急是找到烟雨楼那个叫阿香的姑娘!她一定知道玉娘的下落!”
众人一凛,立即四下去寻。可那阿香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沈少微捉住老鸨,那老鸨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也不知阿香那死丫头跑去哪里了,不过玉娘生前确实那丫头情同姐妹,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求各位道爷饶命啊!”
众弟子回到杜府,柳慕宇和青羽将所遇玉娘之事道来。
“师叔,那玉娘曾逼问我什么魔尊魂息的下落。”
“魔尊魂息?”一清心中一沉,难道——魔尊魂息现世了?此事当立即禀报师父,不过他面上却未露分毫,只淡淡道:“那邪魔之言未必可信,或许只是为了扰乱你们的心神。”
巫及与青羽对视一眼,皆默不作声。
到了午后,钱九听得玉娘再度现身,心中惴惴不安,急急求道:“求各位道长尽快杀了那邪魔,无论多少钱财,在下都愿奉上。”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通报之声,道是有客求见。
只见一玄衣男子自门外款款而入。
他身高八尺,剑眉星目,通身华贵之气,身后漫天霞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辉,更显器宇不凡。
“王兄!”萧槿亲昵地揽住了他的手臂。
钱九识得北襄王府的世子,他心中一惊,竟不知世子为何驾临,更没想到这几日在自己府中的,竟有北襄王的掌上明珠,他只觉蓬荜生辉,立即与杜锦瑛一齐跪拜道:“参见世子和郡主,小人有眼无珠,不识郡主,望世子和郡主见谅。”他言语间极是殷勤,分明存了攀附之心。
萧槿拉着兄长,向他一一介绍自己的同门。
修道之人,不必拘泥于世俗之礼,大家拱手作礼,就当打过了招呼。
忽而,萧桉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一个女弟子面上。
“王兄,这是兰华,之前是百花谷弟子,现在和我一样,都在一盈道长门下。”
“阿兰——”萧桉心中叹息,“原来——你竟是百花谷弟子。”
“公孙怀安,母性公孙,”兰华心中喃喃,“原来——你是北襄王府世子。”
二人相视一笑,却心照不宣地未曾提及援翼山之事。
萧桉与一清同岁,两人聊得投机,从上古奇书、各方流派,聊到四海趣事,生平见闻,直觉得相见恨晚。直聊到暮色四合,萧桉与众人一道用完膳后,这才离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