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院是青砖白瓦房,大平层带着大院子,近二十年的存在历经沧桑,在别人眼里是破旧得要列进危房的程度。
十多年过去了,江曜第一天来到老院的记忆却愈发清晰。
照片常擦常新,回忆常念常在。
老院就是他唯一的家。
院前有一口井,井边有口大缸。
几岁的年纪,江曜脱光了一骨碌跳进去让自己浸透冷水,盛夏的热天爽得要命。
爷爷会用那口缸泡酸菜酿大酱,两个男孩都很喜欢。
容雪深小时候是冷酷的小孩哥,大口嚼着酸菜正幸福时,江曜凑过去说:“爷爷浸酸菜之前我刚在缸里泡过澡”。
爷爷在后院田里浇菜呢,听见屋里噼里啪啦又打起来了,这两个小萝卜头三天一打两天一吵,老人家习惯了。
容雪深有娘胎里带出来的洁癖。他抠挖着喉咙,在水龙头下漱口好几遍,眼角都红了,眼泪直流,非把吃下去的酸菜全吐出来。
江曜蹲在他旁边,满口满口生吃酸菜,抖抖肩,看起来格外无辜:“干嘛反应这么激烈,又没让你直接舔我屁股。”
或许是想象到那个画面,容雪深哇地一口全吐出来了。
江曜赶忙保护好自己的饭碗站起来,表情浮夸惊讶:“咦惹……容雪深你好脏啊。”
你好脏……戳高度洁癖患者容雪深的脊梁。
爷爷离世后这口缸不再有人用,下雨天盛着雨,下雪天接着雪。兄弟俩定期清洗,以免内壁生了苔藓。
下午约会回来时路过一个西瓜摊,江曜买了个西瓜。
他在井边给大缸灌了一半的冷水,把滚圆的麒麟瓜扔进去泡着。
希望瓜摊老板不要骗他,他说这瓜包甜。
泡了不到十分钟,江曜就没耐心捞起来切开了。尝了一口,够甜!
他冲后院欣喜地大喊一句:“吃瓜啦!老甜啦!”
容雪深和沈幼薇在那谈了好久,不知道在聊什么,单纯问想不想认识闺蜜有必要这么久吗?
江曜坐在沙发上,啃着香甜多汁的西瓜,双脚悠闲地抖啊抖。
岔开的双脚中间垫着一块脏抹布,用来接西瓜流下来的汁水。
地板被拖得很干净,不能再污染了。
他背后是照片墙。爷爷给他们拍过好多照片,现在成了爷爷活过的证明。
高中以前江曜和容雪深合照很多,爷爷硬摁着他们拍的,密密麻麻。上了高中,爷爷死了,照片越来越少。
照片墙的最后贴着两个人各自的高中毕业照,他们站在最后一排,一起看着镜头。他们从小到大都是同班。
先回来的是沈幼薇,要不是她表情轻松,江曜真以为容雪深平时和人相处那副淡漠的拽样要把她气哭了。
桌上摆着切好的西瓜,刀被江曜洗得干干净净,保证没有容雪深做饭时留下来的蒜味。
一块西瓜边上放着一把干净的勺,沈幼薇看了江曜一眼。江曜微抬下巴,觉得这个行为并不需要特意惊讶一下。
“别弄脏了你裙子。”
沈幼薇有些意外,眯起眼睛笑一下。
不知道在学校里呼风唤雨嚣张的江曜是不是单单对她一个人这么细心体贴。
肯定是。沈幼薇撩了下头发,姿态万千,她就喜欢被所有男生追捧。她也有这个资本。
她穿的裙子是白色的。
小时候江曜大手大脚吃西瓜,把一件新买的昂贵的白色上衣糟蹋了,怎么洗都洗不掉。
价格太贵了,对于当时几岁的他来说是一辈子无法攒到的零花钱数额。
爷爷回家后没有骂他,说坏了就坏了,很喜欢的话就再陪他去商场买过一件。
他好羞愧,也没有去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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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曜见沈幼薇瓜都要吃完了,容雪深还不回来。
再不回来留给他的瓜就要被他吃掉了啊!
“他在后面干嘛呢?”
沈幼薇掏出纸巾擦擦嘴,目前她在江曜面前还很矜持。
“他说丝瓜藤太长了,长到隔壁院子里了,要剪掉一部分。”
隔壁院子,那不是张奶奶院子?张奶奶那么好说话。
江曜不理解:“明天也可以剪。”
居然敢磨磨蹭蹭不过来吃我买的西瓜,这么甜。
沈幼薇看着江曜,“他说他现在不想谈恋爱,所以我闺蜜应该没戏了。”
江曜心一咯噔:坏了,学习真成容雪深老婆了。
除了学习和鼓捣科学实验,容雪深好像就没有在乎的东西,什么事的什么结果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气得江曜有天假装抢他的钱也让他抢,哪天他出家了江曜都不觉得奇怪。
都要上大学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不想谈恋爱,想修无情道啊?
“那你们聊那么久?”江曜问。
沈幼薇抿唇一笑,“他问我够了解你吗,我摇头,然后他就和我讲了一些你以前的事。”
江曜有点生气了:“你过去是说他的事,他倒说起我了。”
前阵子爷爷给他托梦了。
他梦到和爷爷下象棋,爷爷教导他,和女孩子相处一定要大方,要一心一意对人姑娘好,脾气不要暴躁。
爷爷聊完了他,又叹了气,说起了他弟弟。
爷爷为他操了很多心,因为他从小不听话爱闯祸。
可爷爷最担心的是从不捣乱、安静沉稳的容雪深,担心容雪深自我封闭,活成了一匹孤狼。
康健曾说,容雪深这种情况在大学谈个女朋友就好了,香香软软的恋爱一谈,说不定见色忘义都要忘记兄弟。
江曜觉得有点道理。他,包括大多数男生,心思不细腻,不会安慰和关心。
容雪深是个心思深沉敏感的人,可能谈了女朋友后就找到人说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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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深站在院墙边修剪丝瓜藤,一块西瓜递到他眼皮底下,抬头一看,江曜露出纯真灿烂的笑脸。
“我买的西瓜,快尝尝可甜了。”
容雪深把手上的长藤继续剪下来,没有接,也没有情绪变化:“你吃吧,我不想吃。”
江曜等了十几秒,看着容雪深还没有接的动作,嘴角向下坠,转身一屁股坐在石板台阶上。
两个人安静良久,各干各的。半晌沉寂里只有蝉鸣鸟叫。
江曜吃完了那块西瓜,他一直盯着容雪深,也没得到反应。
他咬了咬牙:“你为什么不想谈恋爱,给我个理由。”
丝瓜不小心跟豆角长到一起,厚厚的一层绿。江曜看着容雪深挽起袖子,一点点找豆角。
他刚在冰箱看到了鲜猪肉。他知道晚饭将会是好吃的豆角炒肉。
想到这里,他也不计较容雪深怎么突然有情绪似的不理他了。
容雪深把摘下来的豆角放进篮子里,继而看向江曜,眸光平静,勾唇冷笑。
“你现在能说出我喜欢的类型,我就找个对象。”
江曜站起来,把瓜皮往院墙后的小树林狠狠一扔,掷铅球一样用力甩得老远,一只正在休憩的鸟被惊飞。
他给容雪深抛去坚定的三个字:“你等着。”
从现在起他集中观察弟弟喜欢什么类型。
康健说他心眼比黑洞大,但他就不信了,他连他弟弟喜欢的人都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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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曜本来想送沈幼薇回家,这是基本的约会礼仪。但沈幼薇拒绝了。
“不用了,我晚上和我闺蜜约了吃饭,你就陪我去地铁口吧。”
老院这边沿江,夏日晚风吹拂,清凉宜人。地铁站有个几百米,江曜步行送沈幼薇过去。
看着沈幼薇进了地铁口,江曜沿路返回,在江边看了一会儿别人钓鱼。
某一瞬——没由来地,眼皮蓦然狂跳,突突突,不好的感觉。
他摁住眼睛,呼吸平缓下来,这种坏感觉才没了。
可能是高考成绩要出来了吧。
他其实很紧张,比所有人看起来的样子都要紧张。
他能上A大就好了,就可以和弟弟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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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曜回来时提了个水桶,两条鲫鱼在桶里随着水摇摇晃晃,亲密地贴在一起。
这是江边一位钓鱼佬送的。钓鱼佬见他蹲在江岸无聊看风景,问他是不是烟雨弄老院的小伙子。
“前天我老母亲在江边散步晕倒了,就是你哥哥送去医院的。来,两条鱼,你们兄弟俩正好一人一条。”
江曜一听就是容雪深,他弟弟为人冷淡,但和他一样很有礼节。
不过,“我才是他哥哥,他是我弟弟。”
钓鱼佬笑了笑,知道他们年龄相仿,他觉得江曜才是那个被宠大的弟弟。
“容雪深!我回来啦!饭好了没!”
江曜扯着嗓子呼喊,想起来隔壁张奶奶,连忙噤声,推开屋门左右看看小声喊,“容雪深?”
没人。
出门前餐桌上还剩的一块西瓜没了,江曜笑了。
嘴硬说不想吃,还不是吃了。
江曜把那两条鱼倒进大缸里,缸里还有他泡西瓜时打的井水。
电饭锅里还有些热饭,江曜打开冰箱看看有没有给他留菜,结果看到了一块保鲜膜包起来的西瓜。
没看到豆角炒肉。
江曜闷闷地坐在门前的石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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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深晚饭后散步回来,看到的就是江曜把一块瓜皮啃得干干净净,垂着头刷外卖软件。
江曜头顶有片阴影,抬起头来,容雪深正从他面前经过。
他对着容雪深的背影说:“怎么越来越小气,上午把我咬出血,晚上就不给我饭吃。”
容雪深往前走,江曜跟上去,越发肯定容雪深没给他留菜,居然让他吃白饭。
“我真的好饿,饿死了,饿昏了,容雪深~好想念你的豆角炒肉~”
容雪深还没理他,转身走进了厨房,背影冰冷。
江曜就跟在他后面唱起了小时候给他唱的魔性摇篮曲,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迪迪/你~要~知~道~世上只有giegie好~”
容雪深停下来了,打开保温柜,里面是一盘豆角炒肉和一盘虾仁炒包菜。
江曜目瞪口呆,容雪深淡然处之:“如何呢。”
江曜羞愧,还以为容雪深会把菜放在冰箱里。没想到是保温柜。
康健曾锐评江曜唱歌是蠕动的海参发出垂死的哀鸣,也就容雪深能岿然不动。
趁容雪深下一秒要吐出“如何呢,小傻逼”之前,江曜眉开眼笑,抱住了他,低头在他胸口蹭蹭,“宝贝,哥哥感动得眼睛尿尿了。”
容雪深一把挥开他,陡然一冷:“有病?对沈幼薇发癫去。”
江曜夹起一片肉,还是一样的美味,好吃!
“马上就是你嫂子了。”江曜随口一说。
厨房门口那道背影脚步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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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康健带着四个人过来老院串门。
明天上午要出成绩,几个哥们熬夜通宵,喝酒吃鸡,等一觉醒来分数和分数线全出来了,该是何等的刺激。
江曜支持这个绝妙的好主意。人生玩的就是心跳。
他们玩了几局游戏,觉得没意思,要出成绩了终究是心不在焉。
还是得找点更刺激的。
不知道谁先说:“一铭电脑里我记得有片的。”
刘一铭高考完后在图书馆找了份兼职工作,下班被拉过来聚会了。
他捂紧自己的电脑包,谨小慎微:“都删完了。”
“认识这多年了,你小子就不会撒谎,一撒谎鼻子就抽抽。”
“跟兄弟矜持啥,快拿来。”
“又不看你**,藏着掖着干啥呢,有啥秘密怕我们看见啊?”
几个人目光更探究了。
刘一铭犹豫了十几秒,把电脑包交出去了。
反正**的东西都被他加密起来了。
他输入密码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名为“学习资料”的文件夹,“都在这里了,你们自己挑。”
有人指着一个日本动作片说:“看这个看这个。”
刘一铭点击播放,随即扭头对站着喝水的江曜说,“厕所在哪啊。”
江曜放下水杯,“在外面,我带你去。”
他们看就看,猴似的乱叫。老院的隔音并不好。
容雪深打开卧室门。康健激动喊着:“我擦我女神这么会叫,把禁欲学神也勾引出来了。”
容雪深抄着兜站在卧室门前,没什么情绪:“你比你女神会叫。文明看片,小声点。”
说完关上了门。
其他人哈哈取笑康健,让康健叫一个。
康健捏着鼠标:“换一个换一个,我还有别的女神。”
他退出视频播放器,无意点到了文件夹的另一个小文件夹,一瞬间几张照片跳出来了。
外面不猴叫了,也没了动作片播放的动静,安静得像是世界末日只剩下容雪深一个人。
很奇怪。
他打开屋门,康健目光呆滞地扭过头看他,“学神你说,刘一铭那小子是不是gay啊。”
容雪深走过去,看到了电脑屏幕上,江曜浑身只穿着条泳裤站在泳池边仰头喝水。
这个视角是偷拍的。
他们几个人上周刚去过游泳馆。
这几张照片都是江曜穿着泳裤被偷拍下来的,焦点集中在江曜的脸和脖子,还有泳裤兜起来的两瓣屁-股,这个角度看上去十分有肉感。
“江曜人呢?”容雪深嗓音沉沉。
康健想起来:“刚才刘一铭问他厕所在哪儿呢,还没回来。”
说着,江曜嗓音就出现在门口,还挺高兴的:“喊你哥干啥?”
刘一铭比他矮,跟在他身后进来,一走进来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衣领,凶狠的一拳打在他脸上。
其他人惊呆了,营养不良的容雪深拳头居然这么猛?
容雪深冰冷的语气砸在刘一铭脸上:“偷拍是几个意思?”
刘一铭眼镜被打滑落,低着头脸色苍白,颧骨被揍的地方很快浮现淤青。
江曜第一次见容雪深动手打别人,容雪深一向冷静,这么失态一定有他的道理。
果然,康健扯了扯他衣服,给他看了刘一铭电脑上那些偷拍的照片。
江曜眉头拧出褶子:“怎么感觉都是偷拍啊,是兄弟拍我直说……操!还对着我屁-股拍!”
刘一铭迟迟不说话,最近拍的照片忘记转移加密了。
江曜合上电脑,连同电脑包塞给刘一铭,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到外面去了。
“走走走,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我懒得打你了,以后不要靠近我们,我们这个群体不允许有gay。死变态。”
看给容雪深气得,都动手打人了。
容雪深脸色不好看,从江曜身后走出来,拦住转身要跑的刘一铭:“照片删完了再走。”
江曜伸长胳膊揽住容雪深的肩,眉眼弯弯夸赞他:“还是你心思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