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帝子的案件终究刚结了没多久,再加上前两天景逸刚刚与自己谈起六帝子的事情,更是让陶灼灼想起许多。
如此一来,想到当初佛像上的那枚白毫便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了。
陶灼灼不动声色地四处瞥了瞥,将食盒交到流年的手里,笑着道:“好了,你将这食盒带回去好好收着。若是你今天下午没有别的可忙,就去相府一趟,把这食盒送还回去,可别弄坏了。”
流年并不大明确她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却也隐隐约约觉察出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对劲,此时也不敢多问,只点头答应着:“小姐放心,那,我等下就跑去一趟。”
“好。”陶灼灼轻轻摩挲了一下广成子玉雕,动作带着些小心翼翼,似乎是为了要拂去上面原本便不存在的灰尘。
流年提着食盒,渐渐挪腾着小步走远了。
陶灼灼又摸了摸玉雕,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她绷直了脊背,半天也没听到来自于那位神出鬼没总是恰到好处出现在她身后的路大人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用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摸了摸那块红宝石。
不知道算是应该让人兴奋还是让人低落,那颗红宝石果然并非紧紧密密镶在玉雕之上。陶灼灼稍微用了点儿力气,那颗宝石便掉了出来。她又摸了摸那空出来的洞眼儿的边缘,很是坑洼不平,像是被人用极粗糙的手法挖出来的。
莫不是……景逸亲手凿出来放了宝石进去么。
景逸他既然用了这样的手段,也不知道到底……
罢了,先不想此事。
若这洞眼儿当真是景逸自己凿出来的,那他定然也没有那个在洞眼儿里刻字的本事。
陶灼灼便又将红宝石在手中捻了捻,不多时,果然从红宝石背后的圆形凹槽当中揉出一张细软纸张出来。
陶灼灼只觉得胸腔中一颗红心抖了抖,停了一霎。
虽然早有预料,却仍然为最终得到的这样的结果而感到惊惶而胆寒。
她尽量压抑住面上的惊诧波动,还是端着温柔喜悦的笑意,庄重地将玉雕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的桌头。
她又左左右右地看了看,发现现在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心下一动,从怀里摸出帕子来,然后站起身来提起挂在一边儿的披风向外走去,边走边叫道:“流年!流年!你再帮我去相府送点儿东西去!”
背后似乎传来同僚们窃窃私语和偷笑的声音,陶灼灼也只能是稳住向外迈出的脚步,装作着实着急匆忙的样子。
外头的风雪大得很,刚掀了厚厚的布帘子出门,陶灼灼便觉得满头满脸都被吹得冰寒不已。早上被流年挽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时也被吹得散乱了许多,鬓角的几捋直接扫到眼睛上去了。
她手里还攥着那颗不大的红宝石和里头的小纸条,不敢伸手去拂开,只好眯着眼睛皱着脸冲到一个稍微避风的地方。
又确认了一下确实周围没有人,陶灼灼这才敢蹲下来用披风把自己尽量包裹得周全一点儿来防风,然后哆哆嗦嗦地将小纸条展开来看。
小纸条被风吹得剧烈抖动,细弱的一条几乎要被狂风吹断了。陶灼灼只好先用身体护着,动作又轻又缓,生怕揉碎了它。
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上面有些模糊的字句。
最终仔仔细细辨别了半天,最终看清是只有四个字:
“判官妻弟……”陶灼灼有些恍惚地喃喃念叨了一句,有点儿晕眩的大脑被冷风一吹,瞬时清明了许多。
景逸是个心细如发的稳妥人,就算已经慎之又慎地用食盒夹层和广成子玉雕都将自己想要传递的消息密之又密,在这儿最后一个步骤上,却也还是没敢堂而皇之,而是用了只有陶灼灼能够明白的字句来解释。
景逸最是懂得自己,肚子里满满盛着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俏皮话。
所以,这一句话的意思是……
判官的小舅子——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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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灼灼脑内灵光一闪,心底所隐隐觉察的那些不对劲似乎在同时串联的起来。
景逸不敢来直接与自己见面与自己说话,甚至还不敢直接给自己传话,最终用尽心机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传一条不知道能不能被发觉的消息,可见处境之危。
而这偌大一个相府,唯一能困住景逸的,不也只有林姨一个人吗?
思考的时候拢着披风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冷风灌到脖子里,让人觉着从脖颈冷到腰际。陶灼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把披风拢紧了一点儿,快快挪动着小步子往钦天监的屋子里去。
一面走着,陶灼灼一面细细地将小纸条揉碎,借着强劲的冬风直接将纸条碎成齑粉飘散在风中。
进门前,她先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搓搓手揉揉脸推开门帘进到屋子里,口里还叫道:“嚯,外面好冷的天儿啊!”
路大人立刻笑呵呵搭腔:“好了好了,咱们那边儿看气象的同僚们都说这两天天气还会再转凉呢。等你家侍女回来了,我可得帮你提醒她一下,明日再帮你加点儿衣服才行。”
陶灼灼也含笑答应下来,心里远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闲适。
景逸一说“内鬼”,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影响便是……
说起来难免让她觉得因为怀疑了旁人而产生的那么些许惶恐不安和自责内疚,但是她仍然觉得……
她目光忍不住落在了一直重新埋头读话本子的路大人的身上。
打从进了钦天监之后,陶灼灼也算是和这位路大人最亲近的了。毕竟她是第一个过来搭话的,每日也总是力邀自己与她一同逛来逛去。
如果从前并没有这样的怀疑,陶灼灼也不过是觉得她是个大大咧咧但为人热情好客的爽快人,就算平时稍稍也会有那么一点儿不适应,但最终也不如何惹人讨厌。
但若是现在已经有了这样“内鬼”的怀疑。
陶灼灼恍然想起她第一日想去找卢大哥的时候。
那天路大人明明比她先出门许久,最后却还是等到了自己出来。而且在自己走出来之前,她似乎还在跟什么人说些什么……
她原本只以为那不过是路大人的一位熟人,可现在想想,当时当路大人听说自己要去东大街的时候,她似乎还刻意提高了音量,好像是想要让别人听到……
陶灼灼不想以这样的恶意来揣测一个看上去这样古道热肠的人,此时的情况却不能不让她多想。
她尽量让自己的脑子再冷静一点儿,将这千丝万缕的细碎线索串在一起。
景逸现在没办法用正当的方式送出信息来,那便说明他现在正处在林姨的监视之下。他连送东西给自己也要小心翼翼,便说明自己身边的这位内鬼也正是林姨的人了。
如果这个内鬼果真是这位路大人,那她那日说的那句“鸟择良木而栖”又是怎样的别有用意呢?
倘若那句话是路大人的无意为之,果真是她言灵所出,这便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必多想的。
不然,如果这句话是路大人刻意为之,那么便是引着自己去想这句话背后的意义。那么势必就会让自己想到那位鸟氏与林姨之间的关系。
这是林姨在暗示自己吗?是觉得自己终究要成为半个她们林家的人,所以试探着将一切自己的里子和盘托出吗?
又或者是一种警告,警告自己不要像可怜的六帝子一样,而应该时刻谨记“鸟择良木而栖”这个道理,千万不要站错了位子。
这只鸟,到底是六帝子,还是她陶灼灼自己?
陶灼灼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她初涉官场,对里面的条条框框虽然有所接触但也还是所知不多。她自己也没有那个自信来确认自己这木头脑袋到底能转出什么样正确还是错误的结果。
想不通了——想不通了,那就再抛一卦吧。
幸好铜板一直是随身带着的。陶灼灼仔仔细细把手伸进怀里,从中排出三枚铜板来。
“陶大人,要算卦呀?”
陶灼灼听见路大人的声音,努力镇静地点了点头:“是啊。”
“怎么了?这是在算什么?”
陶灼灼含糊道:“嗨,没什么,就是算点儿日常什么的。这不是——这不是待着有些无聊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路大人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那长长的尾音像一把锋利的钩子,似有似无地撩拨着陶灼灼正颤动着的心脏,露出冰寒的冷芒。
陶灼灼这才勉强稍微松下来一口气,她又努力喘了两口气,让自己能够聚精会神在手头想要做的这件事情上面。
纵然已经学会了许多旁的手段,她还是最喜欢也最习惯用小六爻。
三枚铜板高高地被抛到空中,又滴溜溜叮铃铃地落在了桌上。
火天大有之卦。
是……砍树摸雀之意。
陶灼灼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这卦象的意思……难道是要自己与林姨相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