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那位卢先生来了。”
林景逸临摹字帖的手一顿,随即优雅地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施施然自书桌后站起走出来:“请他进来。”
“是。”
今日的风声嘶鸣,叫人听了甚至感觉有那么几分毛骨悚然。
卢宣在侍从的引导下熟门熟路地推门进来。刚一进门,他就赶紧将身上的披风连带着一身的寒气一同解下来,交付到拱手立在一旁的侍者手中。
“卢大哥来了。”
卢宣点了点头,还是不太能适应这位林家大公子话语当中带的疏离亲昵。
虽然说实在的,这位林公子性情也并不算坏。人前也是温柔优雅贵气端庄,人后虽然多了几分任性和占有欲,倒也不算是什么太让人瞧不惯的事情。
至少比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不做正事的伪君子强得多了,倒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可以与之相交的朋友。
而对着这位林家大公子,只要你不触及到他的底线逆鳞,大多数的时候还都是正常而和蔼可亲的了。
所以……他才得赶快把身上这件陶灼灼借给他的披风脱掉!
林景逸眨了眨眼睛:“卢先生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紧张?”
卢宣干笑了两声:“呵呵……陶小姐有要紧事让我告诉林公子,所以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紧张的。”
林景逸似乎被他这个理由说服了,轻轻点了点头:“那,灼灼今日让你告诉我什么事情?”
“灼灼小姐说,方才她的长姐来告诉她,希望她能动用在三教九流当中的人脉查一查谣言的来源。”
林景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这陶夭夭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蠢事。看到她这样,我这十几年也没白活了。”
卢宣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可怜这位陶家大小姐被蒙在鼓里骑驴找驴,确实是让旁观者看得啼笑皆非。
“灼灼还说了别的吗?”
卢宣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了。这件事情目前来讲应该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还没发生什么太大的变故。哦——对了,灼灼小姐还让我请问公子您一句,不知道宰相大人这边情况如何?”
林景逸轻轻笑了小:“我娘?她老神在在八风不动,这点儿小打小闹能耐她何?”
卢宣听出他口中漫不经心之意,心下也忍不住多嘀咕了那么几句。
想来,能生下这么一个小狐狸的娘亲,肯定是个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大狐狸了。
说起来……他也算是来了林府这么多次,却几乎一次都见不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林相以及她的郎君,这倒让人觉得奇怪了。
“没有什么奇怪的,平日里这府上就我一个人住着。”
卢宣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不小心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赶快补充了一句“抱歉”。
林景逸很是不以为然,似乎并没有把卢宣小小的逾矩放在心上,反而解释了两句:“我娘嫌弃平日里住在宅子上总有人来拜访,吵得很。所以打从我能立事开始,便早早地就带着我爹上庄子上住着,很少再回来了。”
卢宣莫名问道:“那你娘平时在朝中有什么事情也不告诉你?”
林景逸摇了摇头:“若是跟我有关的重要的事情她自然会说,至于旁的,她哪有那闲工夫。”
卢宣莫名觉得林景逸有点儿可怜,刚要出言安慰两句,又听见林景逸嗤笑了一声:“干嘛?你同情我?”
他卷了卷两鬓垂下来的长发轻笑道:“小时候我倒也觉得娘亲就这样撒手不管我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我,但长大之后便觉得这样倒也挺不错的。在这整个府邸上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虽然也有几个我娘的人不时会回报她关于我的消息。我娘在我知道分寸的前提下给了我绝对的自由,我可是相当感激她的。”
她话音刚落,门外侍从忽然进来毕恭毕敬施了一礼:“少爷,大人今日回来了,问您在哪里。”
林景逸侃侃而谈的嘴巴闭上了。
卢宣莫名觉得有点想笑,但求生欲迫使他克制住了笑意。
“娘鲜少回来,看来这次的事情不算小。”林景逸抿了抿嘴道。
卢宣难得从他脸上看出这么点儿为难和困扰,正觉得有趣,又想道:“那我在这里是不是显得有那么点儿不太好?要不要我今日先离开,改日再说?”
“不必了。”林景逸摇了摇头,“你过来这件事情我娘肯定是已经知道了的,倒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还不如直接正大光明把这些都直接和我娘说了,她还能帮忙出点儿主意。”
卢宣“哦”了一声,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等着见这位威名远扬的宰相大人。
好像就在下一瞬间,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清淡女声:“景逸,娘现在方便进来吗?”
“母亲请进。”
随即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卢宣瞪大了眼睛试图打量眼前这位女子。
她模样算不得有多精致艳丽,却如出水芙蓉般清新淡雅,一身素色衣衫尽显温柔小意。看她的眉眼,只有一双凤眼与林景逸相像,却也看不出有几分气势。
若是再路上遇见她,卢宣定然不会猜测她是什么宰相大人,只当是寻常人家一个有些姿色的普通漂亮妇人。
难不成这并非那位林相?只不过是林相的一个侍女丫鬟?
林景逸的反应却很乖顺。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见过母亲。”
卢宣最后的小心揣测都被证伪了。
“快起来吧。”林相温温柔柔地说,等到林景逸站起身来,又半是无奈半是嗔怪道,“景逸,你在家中,是不是闯了祸了?”
林景逸低头:“母亲恕罪。”
“嗨,你这孩子。”林相轻轻摇了摇头,“平时不犯什么过错,这一出错简直能捅破了天去。”
林景逸低头默默任由母亲责怪,也不吭声。
“算了算了,木已成舟,你既然已经有心弥补便也罢了。”林相揉了揉林景逸的脑袋,“现下这个局虽然做得粗劣了点儿,却也还是管用的。兵行险着,你平日里做事总顾着周全,却也难得见你有这样大胆的构思,确实有了长进。”
卢宣听得忍不住心惊。
陶灼灼绞尽脑汁设出来这一局虽然未必算得上是有多精巧,但至少连自家浸淫官场多年的母亲姐姐都瞒了过去。
可这位林相……不仅看出来这是一场人为的构局,甚至还轻描淡写地谈论这局中的构思风格……
真是与她面容迥异的可怕。
难怪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宰相的位置。
林相说了自家儿子两句,视线渐渐移到卢宣身上。
她唇角渐渐勾起,似笑非笑道:“这位,便应该是卢宣先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