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陶灼灼同长姐陶夭夭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虽然陶夭夭一直被认为作全京上下最优秀的青年才俊而陶灼灼则是最无用的纨绔无赖,但终究这些也都不会被陶灼灼放在心上。
若说陶灼灼与陶夭夭究竟有什么嫌隙……那还是要从景逸说起。
好吧,实话实说,最不对付的实际并不是陶家这两姐妹,而是陶夭夭与林景逸才对。
不过他们两个也不算是什么天生仇敌——像沈慕青与陶其华,不过陶灼灼也并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是为何这样像蚊子找蜘蛛一样莫名其妙成为冤家的。
就像现在这样——
陶灼灼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陶夭夭就正坐在她对面,表情冷淡:“你和林景逸订婚了?”
陶灼灼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回答:“唔,是啊。”
陶夭夭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她素来以冷淡面无表情而成为京中一段趣谈,此时有这样的面部表情改变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
她表情略显不耐,声音较刚才更加冷冰冰:“肯定是林景逸的主意了?”
“这关景逸什么事呢??”陶灼灼不解地摇了摇头,“是爹爹在街上看到了我和景逸的话本信以为真,这才让娘给我俩定下亲来的。爹那个性格长姐也不是不知道,他就惦记着我的婚事呢。这下便是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了。”
陶夭夭轻轻哼了哼,小声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又道:“总归你警醒着些,那小子可不是什么清水白莲!既然订了婚没有办法,以后也总别让他全占了便宜去。”
陶灼灼撇了撇嘴,不想回答这个明显带着偏见和恶意的叮嘱。
景逸分明已经是全天下最出淤泥而不染的皎皎君子,可在陶夭夭眼中,他却好像黑透了心肠的道貌岸然之人。
这就叫做驿站没了马——难以置信!
陶夭夭原也是个正直清朗洞若观火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推去掌管刑狱案件的大理寺,偏在景逸身上固执己见,格外拎不清。
见自家妹妹面上不算好看,陶夭夭不由得又添上几句:“灼灼,你别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在我眼中,他林景逸便是配不上我妹妹的。”
“姐姐!”陶灼灼连忙打断了陶夭夭的话,岔开话题道,“我来这儿也不是和你说景逸的事情的。”
“那就最好,那我们便说些家常。”陶夭夭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面上稍微温和了一点,“最近你姐夫怀有身孕,身子不大方便,也不喜欢见人。等过几个月了你再来,便能抱上你的小侄儿了。”
陶灼灼附和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两声,又道:“姐姐近日忙着查案,也没时间陪姐夫吧?”
提及案情,陶夭夭手头茶盏被轻轻放在桌上,肃然点了点头:“正是。娘近日也陪着一起忙碌……朝廷有需,为臣子者却不可为君上分忧,实在惭愧。”
她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疲态,陶灼灼也将方才她说景逸坏话的那点儿不高兴咽回肚子里,柔声安慰道:“姐姐辛苦。想来此案惊天,本就是难解决的。”
说到这里,陶灼灼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试探问道:“姐姐,我有一些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是我妹妹,在我面前没有不当讲的。你说就是了。”
陶灼灼犹豫道:“只是我说的可能有些匪夷所思,还请姐姐务必信我。”
“你是我妹妹,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陶灼灼听了这话,紧张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陶夭夭便是这一点比陶双清好,而且好得多。尽管她与娘亲一样经常显得过分刚直不近人情,但对于陶灼灼却要更亲切体贴一些。
与陶双清总把陶灼灼当做不懂事小孩子的态度所不同的,无论陶灼灼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话,也都还会耐下心来去听去信。
陶灼灼这下总壮起胆子。她将身下的矮凳向长姐方向挪了挪,陶夭夭也很配合地低下身子凑过来,看自家妹妹一脸神神秘秘地凑近自己耳边说:“长姐,我知道你在办什么案子。”
陶夭夭稍愣了愣,随即平静下来问:“你如何知道的?”
“总归是机缘巧合……”陶灼灼不欲出卖朋友,只含糊了过去,“姐姐,这案子是不是很难办?你们可有什么线索了吗?”
陶夭夭摇了摇头:“并无。”
陶灼灼面上不禁露出些许得意喜色,很是有些兴奋道:“姐姐,我这有些线索的。你去查查相国寺就好。”
“相国寺?关相国寺什么事?”陶夭夭问,“再者,你何来这线索来?”
陶灼灼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托了人算出来的。”
“算?算卦?”陶夭夭轻轻“啧”了一声,“灼灼,不是姐姐不信你。只是这东西可不能算作证据。”
“姐姐!这时候就死马当活马医吧。”陶灼灼言辞恳切。她一双杏眼本就是圆溜溜得可爱,此时带上些示弱的目光,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教人心底一片柔软。
陶夭夭也被自家妹妹这盈盈一望,心下更是化成一滩水。毕竟陶灼灼自打懂事了之后,便再少在姐姐面前这样撒娇。此时便连连点了点头,答应着:“好。”
“太好了!谢谢姐姐!”陶灼灼兴奋地叫了一声,拍拍胸口劫后余生般喃喃自语道,“上苍保佑,这下景逸是肯定不会被牵扯进去的了。”
“林景逸?”陶夭夭微微一愣,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也渐渐耷拉下来,“是了,他是做伴读的。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你竟是为着他来找我的。”
陶灼灼自知方才失言,只好讨饶道:“长姐,无论怎么讲,景逸毕竟也是我订了婚的夫婿。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咱家总也脱不了干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这也不只是为了景逸,也算是为了咱们家嘛。”
看见姐姐依然不言语,陶灼灼一咬牙,大着胆子抓住她袖口轻轻摇了摇,嘴里哀求道:“姐姐是答应我了,姐姐可不要耍赖。”
陶夭夭瞧她那副讨好样子,表情虽然依然不见好看——虽说她平日里表情从来也不怎么好看过,语气也干巴巴冷冰冰:“随你。我一言既出覆水难收。但你可记得了,我做这些是为了为君上分忧,是为了让你高兴,可不是为了他林景逸。”
“是了是了,姐姐宽宏大度。”
陶夭夭见自家妹妹好高兴的样子,终究还是稍微放低了姿态,柔缓了些嗓音道:“今天来了便留下吃顿饭再走。你姐夫最近正好爱吃酸甜的,也合你的口味。”
陶灼灼嘻嘻笑道:“那是当然,正所谓‘贼不走空’。我这来都来了,哪有白来的道理呢?”
陶夭夭“嗯”了一声,叫身后侍奉着的丫头吩咐小厨房做饭。
她一向在外人面前无甚表情,话也不算多,在母亲父亲面前还稍微好一些。但若牵扯了陶灼灼和陶其华进来,她总也比平时生动不少。陶灼灼听她这时候细细吩咐着自己的喜爱偏好,也不禁觉得有些感动。
陶夭夭吩咐完了,下人“喏”了一声便出门去准备。她这才重新偏回头来看陶灼灼,若无其事道:“你方才说相国寺。咱们姑且还找不见什么证据,直接派了人去搜捕未免尴尬。过些天咱们姐妹两个借着给娘请佛像的由头,一起亲自去探一探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陶灼灼面露欢喜,刚要再叽叽喳喳说几句体己话,面上笑容忽然滞下来。
陶夭夭一直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这样大的情绪变化,忙追问道:“怎么了?”
陶灼灼嘴角微微抽动起来,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表情。她软下声音,讨好似地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怎么了?”陶夭夭天生聪慧过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便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此时见妹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心下已然清明几分,冷淡问道,“灼灼,你不会邀了林景逸那小子同去吧?”
陶灼灼沉痛地点了点头。
天地良心!当初随口糊弄景逸那几句话的时候本也没想过今天会求到姐姐身上。若是早知道有一天要跟着姐姐一起去查案,她肯定也要换一个理由啊。
“怎么?你和他说了他已经被牵扯进去了?”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陶灼灼连连摆手,“我还是拎得清的。那日我去算,正巧撞上了景逸。他问我,我只好糊弄他说是要给娘亲请佛像了。于是景逸便说……便说他也要同去。”
陶夭夭声音更加不满:“既是给咱们母亲请佛像,就是咱们陶家的事情。他一个姓林的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陶灼灼垂着头不敢回答,只小声道:“姐姐,我们做正事要紧。要不我明日回了景逸去,再另找个借口不让他去也就是了。”
“林景逸心思那么多,你回了他,他肯定多想。保不准之后还要搞出什么是非来。”陶夭夭冷着脸道。
陶灼灼皱了皱眉,忙替景逸辩解道:“姐姐多想了吧?景逸其实真的不像姐姐想的那样心机深沉。姐姐为何要一直要以那样的眼光看景逸呢?”
陶夭夭深深看了一眼陶灼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总归一起去相国寺吧。灼灼,你可得记得,从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在请神之前,你可得亲眼看看到底请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素来沉静的眼眸深处忽然燃起熊熊烈火般升腾起莫名其妙的斗志。
陶灼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得了,这相国寺之行……那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火花四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