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府回到家里,陶灼灼莫名产生出些许如释重负之感。
在饭桌前屁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陶其华便兴奋地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低声在她耳边问:“怎样?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是有一些……但也不能告诉你。”
“小气鬼,喝凉水。”陶其华嘟了嘟嘴,哼哼唧唧道,“这主意还是我替你出的呢,现在你这叫什么?‘新人拜过堂,媒人扔过墙’?人家都是过了河才拆桥,你这桥刚走到一半儿就把桥砍断,未免太过分了点儿。”
“什么过分?怎么?你姐姐欺负你了?”
陶灼灼屁股着火似地瞬间站了起来,接着便见着娘牵着爹的手就从外头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脸上还带着些许淡淡笑意,只是眼下青黑一片,似乎用了点儿脂粉挡了挡,但也还是明晰可见。
陶其华也施施然站起来,他在母亲面前与在外人面前一般,总还是把持着贵门公子的姿态:“母亲,您回来了。”
陶双清强撑着微笑:“嗯,方才你姐姐惹了你不痛快了?”
“没有的事儿!我同姐姐说笑呢。”
“那就好。”陶双清满意地点了点头,“最近我事情多,经常不着家。灼灼,你可得好好照看着家里,别惹你父亲生气,也别和你弟弟较劲。”
陶灼灼赶快答应:“我知道的。”
母亲这才继续牵着父亲的手在餐桌前面坐下。待二老落座之后,陶灼灼才同弟弟重新坐下。
陶其华向陶灼灼挑了挑眉,然后故作乖巧地垂下眼睑:“母亲,您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呀?我同父亲、二姐姐都很想念您。您不在的日子,我们的晚饭吃起来也并不香甜了。”
“真的吗?”陶双清眉眼又舒展了不少。她平日里总是最刚肃严直,但对于妻子与孩子总还是有些柔软。此时听了幺儿的一通剖白,她心情更是好转了不少,慢慢道,“好孩子。等娘忙完了这一阵子,一定好好陪陪你们。”
“没有什么是我和姐姐帮得上忙的吗?”
陶双清含笑含糊地岔过话去:“你和灼灼只要在家里乖乖的,便是对娘最好的帮忙了。”
陶其华并不气馁,继续追问道:“娘,您不说到底有什么事情的话,怎么知道我和二姐姐帮不上忙呢?”
陶双清轻轻摇了摇头:“其华,不要再问了。”
陶其华“哦”了一声,忍不住偷偷扁了扁嘴,向陶灼灼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瞧你们娘几个净顾着说话了,再说下去菜都该凉了。快吃饭、吃饭。”陶陈氏有意把话题引开些,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最终把目光落在陶灼灼身上,“灼灼,这身衣服怎么好像从来未见你穿过?是今天刚去买的吗?”
陶其华听了这话才偏过头来仔细打量陶灼灼周身,不由嘟囔道:“二姐姐平日里穿的都是桃红绛紫的,我竟还没发觉呢。”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陶灼灼袖口,又不禁惊叹了一句:“这料子真好,滑滑的凉凉的,绣工花纹也是一等一的好。二姐姐平日里体热,这衣服穿起来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这料子怕是贵得很吧?二姐姐平日里总不在吃穿用度上费心,现在也打扮起来了?”
陶灼灼这下知道这场调侃是躲不掉的了。
总归是……根据自己纨绔十余年的宝贵经验:只要自己不觉着羞惭,那么羞惭的便是别人了。
于是她很坦诚地——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坦诚,还挺了挺胸:“这是景逸做给我的。”
“林哥哥?”“景逸?”“林家那位少爷?”
好了,这下子是三个人的异口同声了。陶灼灼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不错。”
“嚯,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这料子了。”陶其华又凑近了一些,“确实,我觉得这料子是从来没见过的。云锦?还是蜀锦?”
陶灼灼听弟弟这样一问也有些惊讶。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总有一种无实感的莫名奇异之感。
陶双清听了也忍不住眯着眼睛想了想:“几个月前陛下好像是赐给了宰相府几匹新上贡的云锦,许就是灼灼身上穿的这一件?”
这些从地方上贡来的锦缎向来在京中稀少得很,除了皇宫王府,便是位极人臣也鲜少能得上一匹。
而像陶双清这样寒门出身,家中便更是鲜少见得了。
陶其华又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惊喜道:“那二姐姐这一身岂不是和宫里的贵人们一样了吗?”
陶陈氏听了也是满面笑意:“你俩感情当真是好。景逸这孩子也好,这么珍贵的东西也都舍得给你。不瞒你说,我虽然同景逸父亲是从小的手帕交,但终究也难免寻思他们是不是觉得咱们家拣高枝儿飞高攀了去——这下我就放心了。”
陶双清稍微皱了皱眉头:“我总觉得……我总觉得还是不大好。这么贵的东西直接给了咱们家灼灼,也不知道林相那边知不知道。”
“景逸那孩子敢做敢给,就说明这事儿是能做主的。也不必我们再瞎操心了。”陶陈氏安抚地给她夹了一点菜放到她的碗里,“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了。”
陶双清还想说些什么,被陶陈氏一筷子将菜怼进了嘴里。
自己解决。
陶陈氏淡淡地看了陶灼灼陶其华姐弟俩一眼,暗示又警告性地眨了眨眼睛。
陶其华抿了抿嘴,低下头继续安静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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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陶灼灼不禁向弟弟翻了个白眼:“你在娘面前做够了娴静公子的架势,但爹还看不穿你的真面目吗?”
姐弟俩坐在花园的石凳里。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时候花园当中的湿气愈发重了起来。下人们又帮小姐和少爷添了件披风,又换了一壶热腾腾的茶水。
陶其华捧着茶盏,吹了吹上面升腾起来的白雾,小口小口地抿着啜进口中。
他鼓了股腮帮子,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好了,我就知道了。自打大姐结了婚,你又订了亲,我就是全家最不受宠的小幺儿了。现在你连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了,我还好心帮你在娘面前帮你套话呢。”
自打陶灼灼订婚以来,这样似真似假的抱怨撒娇便总能从陶其华嘴里听到了。陶灼灼想装作没有听到,又听见陶其华继续拖长了嗓音可怜兮兮道:“现在林哥哥都给你做衣服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已经两个月没穿上新衣服了……”
陶灼灼被他磨得头痛,只好安慰道:“好了好了,或许还让你帮忙,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你。”
陶其华眼睛一亮,手中的茶盏被轻快地放回到石桌上:“告诉一点点就行,我不挑的。”
陶灼灼想了想,决定还是迂回一点儿开口:“其华,你平日里与你那些闺中密友们会做些什么消遣吗?比如……逛逛相国寺?”
“相国寺?除了庙会的时候谁去那儿啊。咱们家上上下下也没一个信佛的。”陶其华扁扁嘴,“不过,确实我好像听过有人说相国寺里的和尚解签很准,其中解姻缘签尤其准。”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眉开眼笑道:“不过我才不信这个呢!一群自己都没什么姻缘的秃瓢,他们算的劳什子姻缘怎么能作数呢?更何况我家里还有一个算的更准的姐姐呢!”
他这一通马屁拍得陶灼灼身心愉悦。嘴角刚勾了勾,又重新严肃下来:“行了行了,不用说这种话讨好了。那你有没有觉得相国寺有什么奇怪的吗?”
“一个寺庙而已……况且本朝本来也不如何重视释家,再古怪又能怎么样呢?”陶其华想了想,又说,“更何况信佛的是前朝,相国寺这个名字不过是当时遗留的产物。其实本就不大有人常去的。”
不大有人常去?
既是原本几乎无人问津的寺庙,怎么又会得了宫中皇子的青眼呢?
更何况这个皇子并不算如何失宠,反而还能让宰相家的公子为其做伴读。
然后现在……这位皇子还莫名其妙地死了?
前朝、相国寺、送嫁皇子……
陶灼灼霍然站起身来,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的披风被她这样瞬间的剧烈动作抖得掉在地上。
陶其华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哆嗦,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姐你做什么呀,吓我一大跳。”
“不行,我要去找娘说说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爹不是刚说让咱们自己解决吗?”陶其华抿了抿嘴,“对了,你要不要明天直接去找大姐姐那头?原本这案子不是就要移交给大理寺那头吗?大姐姐那边或许更需要呢!”
见陶灼灼一瞬间犹豫不决,陶其华又鼓励道:“而且,大姐姐总比爹更能听得进你所说的话,对吧?”
想起自家大姐那张总是冷冷淡淡的精致面容,陶灼灼不抱信心地咕哝着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