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八字!算吉凶!若是不准,分文不取!”
西大街算是京中较为繁华的地段了。旁的不说,便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楼天香楼就坐落于此。
每每到华灯初上之时,往往有三三两两的达官贵人相约着上酒楼里对饮作乐。有时嫌只是吃饭喝酒略嫌无趣,便也会唤歌伎唱唱歌弹弹曲以此作乐。
但在早上的时候,西大街也并不见如何萧条,只是不再是上了年纪的女子们,而多是衣着鲜亮的少男。各府的少爷们常常相携而来挑一些东西,或是胭脂水粉,或是丝罗绸缎,又或是金玉首饰之类。
正因如此,陶灼灼这个年轻姑娘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便很有些显眼了。
但此时她已然无暇去顾及旁人的目光,只径直走向那个吆喝着的蒙面男子,焦急地唤了一声:“卢大哥!”
那男子闻声偏过头来。他面容很是年轻,一双眼睛漂亮灵动,只是鼻尖下的半张脸都被黑纱蒙得严严实实。
他每日都神出鬼没,只白天在西大街这边算命挣两个铜钱维持生计,到了夜晚便不知到哪里去了。听闻曾有人试图跟踪他,但跟着七拐八拐之后便找不到他的去处了。
陶灼灼最初对他感到好奇便是听说了他算无错卦,便试图与他相交。纵使是这样兴趣相投,陶灼灼也是认识了他将近半年时才知道他本命卢宣。但因为卢宣不欲以真名示人,陶灼灼便从来只叫他卢大哥。
见到是陶灼灼,卢宣立时眯缝着眼睛笑道:“原来是灼灼你啊,许久不见了!我可是听说你最近红鸾星动啊,是我眼拙,上次竟没瞧出来你姻缘已到了!”
但见陶灼灼表情神态不似寻常放松,卢宣才收起笑脸,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你又与你娘闹了不愉快?”
“不是。”陶灼灼一屁股坐在算命摊位前设着的小矮凳上,忙问道,“卢大哥,你想请你帮我算一件事。”
卢宣挑了挑眉毛嗤笑一声:“算什么?是哪门子的大事,你都不能自己算吗?”
陶灼灼摇摇头:“我只能算得宽泛些,但这事儿还要算得更细一点。”
“要如何细?”
陶灼灼咽咽口水,凑近一点轻声道:“卢大哥,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件……算一件命案?”
卢宣一对眼睛瞪得溜圆:“陶灼灼,你怎么还会牵扯进命案当中去的?你娘是刑部尚书,也不能保得下来你吗?”
“不是我犯了事儿!”陶灼灼连忙解释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具体内情也不便透露……你能想想法子吗?”
“这什么都没有,你叫我想什么法子?”卢宣不满地嘟囔了两句,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道,“连你这位贵族小姐都什么都不能告诉我……莫不是那里出了事?”
说话间,他左手比出一个“九”,右手比出一个“五”来。
九五至尊。
指的就是皇宫里头那位权力顶尖的女人。
陶灼灼左右瞥了瞥,见无人看向这边,才些微地点了点头,含糊道:“正是这家的公子。”
“嚯!”卢宣忍不住轻叫了一声,“这么大的事……不过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陶灼灼舔了舔嘴唇:“我的那位……不慎在里头有点儿牵扯。”
“是林府那位公子?你怕他遭罪?懂了。”卢宣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什么用处,毕竟你也不是直接牵涉其中。只对着你,我也只能是勉力一试……我试着为你相字,如何?”
这时候还哪能计较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呢?陶灼灼心想。不过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于是爽快地点点头:
“好。”
所谓相字即是测字。占卜者以对方所写之字由当时环境进行拆分填补,最终作为推测未来的辅助。
卢宣从旁边布袋子里摸出一支掉了毛的毛笔来,又随手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一并递到陶灼灼面前。
陶灼灼接过,也不多加思忖,便直接借着残存的星点墨水儿,慢慢写出一个“等”字。
“等?”
卢宣看了看,沉吟片刻,慢慢道:“依我所看,这个‘等’可以分为一个‘竹’与一个‘寺’。你名唤‘陶灼灼’,可桃花灼灼之时是为三月,此时无竹可寻,于是便去掉这一个‘竹’字……”
他一面说着,一面提着笔在竹字头上粗粝地划出浅浅一道墨痕。
“寺!”
陶灼灼不由得惊叫一声,感到周围有些目光疑惑地投过来,忙捂嘴噤了声,半天才吐着气音道:“是一个‘寺’字……”
“是啊。”卢宣继续拧着眉思索,“但这未免还是有些空泛,让我再想想……”
陶灼灼点点头,坐在原处沉默,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卢宣的神色。
“灼灼!”
陶灼灼猛然惊觉,忙回头去看,只见林景逸站在不远处叫她。她连忙站起来迎上去问:“景逸!倒是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林景逸面上笑意淡淡:“不过带着下人上街来买些首饰……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说完,他又探头看了看,问道:“流年呢?她怎么没跟着你?”
流年自然是没有来的。
纵使她是从小陪陶灼灼长大的贴身丫鬟,这样的大事也还是不让她知晓为妙。所以早在沈府的时候,流年便随着沈慕青的其他下人们在外面吹冷风去了。
而这次陶灼灼来找卢宣,为的是同一件事,自然也不能让流年知晓,便打发了她回府去了。
但这样解释起来未免麻烦惹景逸心疑,陶灼灼不欲让他知晓命案内情,只笑道:“那丫头上了街就疯玩去了……我呢,我来找卢大哥算一卦。最近娘总在忙,我怕她身体有碍,想着去寺庙里为她请一尊佛像回来。这在让卢大哥为我算算去哪个更好呢。”
“原是这样。”林景逸笑意依然浅浅淡淡,看得陶灼灼觉得略显怪异,却又说不出到底是怪在哪里,“可是遇见什么麻烦了?我方才看你紧盯着这位先生看呢。”
“嗯,是不大好算……毕竟给娘准备的自然是越稳妥越好的。”陶灼灼含糊道,拉着林景逸的手回到算命摊前让他在矮凳上坐下,忽然福至心灵。
景逸离此事岂不比自己更近?若叫景逸来写,或许还更有仔细线索来。
想到这儿,她双眼一亮,笑着对景逸道:“不若……景逸也来写一个字吧?”
卢宣也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头附和道:“是啊,公子请写个字吧。”
“既是为陶姨她老人家请佛像,那我肯定也是要略尽绵薄之力的了。”林景逸想了想,目光不由得淡淡扫了一眼陶灼灼。他轻轻抿了抿嘴唇,然后提起毛笔,端端正正写了一个“想”字。
他的字一向都字如其人地端庄大方,此时写在这张破破烂烂呃废纸上,竟然也不减丝毫端秀气度。
但在惊叹他书法之余,陶灼灼却更在意他写下的这个字儿。
想?
这字应该如何解?
若是全部拆开,便是一个木、一个目和一个心。景逸姓林,已经占了木去,便只剩下一个目和一个心……这要组成什么字来……
“妙啊!”
陶灼灼犹在思索,卢宣忽然拍掌喜叫一声,在林景逸略显茫然的表情下兴冲冲夺过那张破破烂烂的纸写写画画。
陶灼灼面带喜色。她测字的工夫不是很到家,这时候尚且糊涂着,于是忙问:“卢大哥,是什么?”
“这一个‘想’字是林公子满怀真心所写,故而自添了一个‘心’字。所以若去掉这一个‘心’字,便是一个‘相’了。”卢宣提笔匆匆忙忙,口中忙不迭解释,“所以是……”
“是相国寺!”
陶灼灼惊喜道:“是我想差了。可景逸姓林,为何不把‘木’字也去掉?”
卢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低声笑道:“按照林公子此时‘心’意,怕已经不算是姓‘林’了。”
陶灼灼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要再追问,却听得林景逸两声轻咳,便不再做声。
林景逸只道:“既是为陶姨所求,相国寺确实好。我从前不是做六皇子伴读的吗?前两日我进宫去看望他,他也赏赐我了一尊从相国寺请来的佛像,叫我时时供奉案边,想来一定是不错的。”
陶灼灼倏然瞪大双眼,紧张问道:“他让你供了什么佛像?”
“我本也不大信这个,也没注意到底是什么佛像……”林景逸想了想,又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吗?”
“倒也没有……”陶灼灼轻轻摇了摇头。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临近傍晚,浅灰色的云朵翻腾着,暗沉沉地压下来。
卢宣也仰头看着,喃喃道:“唔,好像要下雨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陶灼灼觉得心里一紧,喉头也干涩起来,“嗬嗬”地吐不出字来。
她的手忽然被攥住了。
那只手并不如何温暖,却似一块上好的玉石,莹莹润润温温柔柔。
陶灼灼回过头去,林景逸神色蒙上些许担忧,两弯眉毛微微蹙起来。
他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问。
“回家吧。”林景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