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师,是这样的,我们刚刚问清楚了。冲突的起因是周同学的父亲向刚刚那五个男人借了钱,但到期一直没还,他们一气之下就和周同学起了争执。我们这边会给予他们相应的处罚,也会让他们赔偿相应的损失。”
男警说明情况后,接着往下说:“现在周同学的父亲的电话打不通。周同学也只说不知道他在哪,其他的不愿多说。我想问两位老师还有没有周同学其他亲属的联系方式?现在太晚了,他又是未成年人,有个亲属带回照顾比较好。”
岑雪宁已经滑开了手机屏幕:“稍等,我问问。”
岑雪宁向吴春丽发去消息并拨过电话。大概是时间较晚,都暂无回音。他记得之前看过周一仁的资料,上面提到周一仁是个单亲家庭,除了父亲的联系方式以外,他也没有填过别人的。
新的学生信息登记表还没收上来,他现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周一仁别的亲属。
岑雪宁只得提议:“要不我们先把周一仁送回家?明天到校我再问问他,再晚我怕影响孩子休息。”
男警知道目前只有这个办法,同意了他的建议,让他们把周一仁领了回去。
周一仁被女警带着出来时正低垂着头,背部下弯,手指在裤缝处不安地搓着。从岑雪宁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身上那件遍布油渍的校服外套,以及有道浅疤的寸头。
到了岑雪宁和柏岩跟前,周一仁才略微抬起脑袋,眼睛却不敢抬,躲着二人目光:“岑老师,柏老师。”
告别警察,三人错着肩往外走,连成一条沉默的线。
岑雪宁慢了一步,问:“周一仁,你家住哪?我和柏老师送你回去。”
“我……”
“咕噜咕噜——”
周一仁刚出口一个字,肚子里的动静先抢答了岑雪宁的话。他顿时涨红了脸,手抓紧了裤缝,头几乎要埋到地里。
柏岩状似无意地揉着肚子开口:“岑老师,我晚上没吃多少,好像有点饿了,你怎么说?要不要去吃点?”
岑雪宁点点头:“那就走吧,前面还有家大排档开着。”
柏岩一手轻拍周一仁的肩,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仁,可能得麻烦你陪老师吃点了。”
周一仁的心升起暖意,表情缓和,轻“嗯”了一声。
三人到大排档点了一些烤串和一份炒饭。岑雪宁和柏岩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烤串,剩下的时间全在看周一仁在大快朵颐。
周一仁像是饿得狠了,瘦削的脸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才能勉强看出一些圆润之态。
饭后,岑雪宁和柏岩在周一仁的指引下逐渐远离闹市街,穿过两条路灯忽明忽暗的羊肠小道,来到一处老旧的小区。小区外围是砖砌的石墙,挂在墙上的银色牌子掉漆又掉字,不够清晰的“春和小区”四个字在墙上摇摇欲坠。
小区内落地的全是摩肩接踵的握手楼,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线,一眼望得到头。
岑雪宁打开导航算了一下,这里去到菁华中学,坐车都得要十几分钟,步行还要再多个几分钟。
“岑老师,柏老师,今天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先上去了。”
周一仁站在楼前的悬着的灯泡那向二人告辞,迅速步入昏暗的楼道。
柏岩的手抚在钱包上,本想叫住周一仁,没曾想周一仁刹那间就跑上了楼,没了踪影。
岑雪宁抬头,视线透过楼层中间镂空的花窗,随着周一仁跑动的身影不断向上,最后停在五楼。
视线掠过五楼右侧漆黑一片的房屋,岑雪宁转身迈开步子:“走吧。”
柏岩跟上去,边走边说:“让周一仁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他要上学,还得打工,这里离学校又远,持续下去他的身体会垮的。”
“我知道。”岑雪宁长叹一口气,沉吟道,“但他很明显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情况,所以只能慢慢来。我想先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们家别的亲戚,至少得满足他的食住。”
“说的也是。那我们先想办法联系到他的亲属再谈别的。”
“等等,你在说什么?什么我们?”
“还能有哪个我们?不就我们两个?我们一起遇到的这个事,当然有我们俩一起解决。”
岑雪宁屈指轻弹了一下柏岩的额头:“我是他班主任,这事我来处理就行,你安心上你的班。”
“不要。”柏岩拒绝完,捂着额头继续道,“我还是他体育老师呢。他也是我的学生,现在我们都知道出了问题,我们就要一起负责帮他。”
岑雪宁已经见识过柏岩的倔性,不再多劝:“算了,随你,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
柏岩开朗一笑:“放心,我知道。”
———
“岑老师,这是班里同学的信息登记表,全齐了。”
上午第三节课后的大课间,盛鸿昕已经把高二6班的信息登记表整整齐齐地交到岑雪宁的手里。
“好,辛苦了。”
岑雪宁拨弄了一大摞纸张,出言叫住了即将要走出办公室的盛鸿昕:“鸿昕,等一下,老师有点事想问问你。”
等盛鸿昕走近,岑雪宁温声问:“鸿昕,你对周一仁熟悉吗?知道他平常比较喜欢跟谁玩吗?”
“不是很熟,我平常跟他讲话的次数不多。”盛鸿昕摇摇头,思忖了一会后再答,“高一的时候我还经常看他和男生们一起玩,最近似乎独来独往的时间比较多。”
看来,症结还在周一仁的父亲身上。
岑雪宁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了。鸿昕,今天谢谢你,你先回去上课吧。”
盛鸿昕走后,岑雪宁一张张地翻看起学生信息登记表。
眸光捕捉到姓名那一栏的“周一仁”三字,他的动作放缓。从上往下看过去,唯有家庭关系那一栏呈现大面积的空白。寥寥一行字,只填了父亲的姓名“周威”和一串拨不通的电话号码。
上课前五分钟的闹钟弹出手机屏幕,岑雪宁抽出周一仁的信息登记表夹在书里,抱上教材和讲义,往高二6班的教室赶。
“一仁,你这个信息登记表填得不全,父亲的身份证号没写上。”
下课后,岑雪宁避开人群,把周一仁喊到人少的走廊,拿出那张信息登记表,指着家庭关系那一栏开口。
像是被“周威”的名字刺到,周一仁只看一眼就敛下眉目,语气平淡:“岑老师,我不知道我爸的身份证号,他走的时候把身份证拿走了。”
“这样,那就下次再填吧。”
岑雪宁收回那张纸,瞟见周一仁身上的校服外套,似乎还是昨天那件,只是翻了个面穿,领口还有油渍。
他换了个话题:“最近还有钱吃饭吗?”
周一仁愣了一下:“有。”
“嗯。那陪我去趟食堂,走吧。”
“哦,好。”
周一仁亦步亦趋地缀在岑雪宁身后,一起往食堂走。
这会离第四节课下课已经过了好一会,走廊里被清空,食堂里也不算拥挤。
岑雪宁让周一仁先点好菜端过去,自己跟在后面多打了一点,顺带把钱一起付了。
“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动筷前,岑雪宁把盘子里的几块大肉和一个鸡腿都夹进周一仁盘子里。
岑雪宁无措一瞬,真诚地向岑雪宁道谢。
盘子里的食物很快被一扫而空,岑雪宁把话和纸巾一齐递了过去:“我们也是一起吃两顿饭的交情了,现在方便和我说说昨晚没讲完的话吗?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可以照顾你的亲属?”
周一仁将擦完嘴的纸攥在手里,保持沉默。
岑雪宁双手支着下巴,与周一仁平视,一言不发,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周一仁磕磕绊绊地打破这份沉默:“没……”
一句话只有一个字,却被周一仁说得格外艰难,仿佛这个字的一笔一画都很脆弱,咬字重一点就会散架。
岑雪宁的眼睛正对着周一仁,不因周一仁的话而动摇分毫,似乎仍在固执地等着一句真话。
触及对面平静的眸光,周一仁错开眼神,那个“没”字被吞下腹,再难脱口。
“岑老师,我……我还有一个舅舅。”
周一仁的声音依旧磕磕巴巴,但好在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岑雪宁追问:“这个舅舅跟你关系好吗?”
“还可以吧。之前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来找过我,还给了我钱。但我爸不想跟我妈那边的人来往,我也怕麻烦舅舅,后面就没怎么联系了。”
“他叫什么?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记得,他叫……叫宋思贤。联系方式的话,我得回去找一下。”
宋思贤?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忽略这股莫名的熟悉感,岑雪宁从口袋中掏出笔和小型记事本,在上面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笔尖一停,他想起了那张真诚坚定的脸,又继续写下了两串数字。
他把纸扯下来交到周一仁手里:“那就先这样,你回去如果找到你舅舅的联系方式,你可以选择自己和他说明情况,或者找我也行。这上面是我和柏老师的电话与微信,你有手机吗?”
“有。”
“你之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们。如果联系上你舅舅,也跟我说一下。”
“好。”
心结半解,岑雪宁收拾好餐盘起身,不忘强调道:“一仁,你是一个遇到困难的孩子,想找大人帮忙这很正常,不用觉得麻烦。我曾经也是这样。”
周一仁的动作一顿,鼻尖一酸,慢慢点头:“嗯,谢谢老师。”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周一仁能顺利联系上他舅舅,这位舅舅也愿意暂时接济周一仁的话,说不定周一仁目前的生活能得到一定的改善。”
下午放学下班,岑雪宁和早已等候在校门外的柏岩分享了这个情况。
柏岩为这个好消息感到高兴,爽朗一笑:“这么看来,周一仁对你敞开心扉了?”
“算是吧,但我总感觉他还有事瞒着我。”
“嗐,慢慢来吧,我们给他点时间。”
两人经过红绿灯路口,一起站在斑马线外。头顶红灯闪烁,岑雪宁随口提到:“对了,还有件事很奇怪,我听到周一仁舅舅的名字时,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他叫什么?你说出来,万一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人。”
“说的也是。他叫宋思贤,名字听上去挺好听的。”
“砰!”
岑雪宁刚说完,耳边炸开东西落地的声响。他侧头望去,柏岩正呆滞地站在原地,掌心空落落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地上。
岑雪宁捡起手机,轻拍柏岩的背:“你怎么了?”
红灯倒数的声音和岑雪宁的喊声逐渐远去,柏岩站在原地,眼前是倒带的大学青春。儒雅的男青年与俊美的男青年走在林荫道里,言笑晏晏,岁月静好。
宋思贤……应该只是碰巧同音吧?
应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
“柏岩!”
近耳的呼唤叫柏岩的思绪回笼,他神情不自然地对上岑雪宁关切的脸。
岑雪宁把手机塞回到柏岩手里:“你怎么了?绿灯了。”
“哦,好。”柏岩接过手机抓在手里,换上笑脸,“我刚刚想过了,这个人我们应该不认识。”
岑雪宁走上斑马线,满不在乎地开口:“嗯,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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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