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南几人走到厨房门口,见林冬青正仔细地扇着药炉,便问,“怎么样冬青,药快好了吗?”
林冬青擦了擦额上的汗:“快了,还得有半刻钟吧。”
几人不便当着院中僧人的面讨论案情,便走近厨房内,一边陪着林冬青,一边接着讨论。
此前在回寺路上,沈观澜、储衙内二人已将他们来渝州调查私盐一案的目的告知了沈南南和黎慕缃,如今便也直言不讳:
“这个圆尘帮着渝州那伙私盐贩子倒卖私盐,肯定早就赚得盆满钵满的了。每月分给这些僧人一些银钱,怕也只是他收买人心的手段。”
又撇了撇嘴,“还是棋差一招啊,怎么就突然这么心急,非要杀晦明法师?真不值当……就一小小住持之位,我们晦明法师怎么会放在眼里?”
沈南南见储衙内安然无恙归来后,似乎就对晦明法师很是上心,疑惑道:“这怎么说?”
储衙内心里想的是,圆尘如果不这么心急,等到她们一行到达渝州,得知了晦明法师的真实身份,便会知道,晦明必然会同她们返回京城,是绝对不会留在这座小庙里当什么住持的。
可这事关她的支线任务,在任务顺利完成之前,是绝对不能对旁人说的,即便这人是她的嫡长闺沈南南也不行。
于是打了个干哈哈,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连忙转移话题:“话说,我还有一些重要信息没和你们说。”
“是啥?”沈南南和杨灵灵齐声问。
储衙内眉头紧皱:“事关渝州私盐一案,我们自以为行事隐秘,但实际上早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山下樊姜那边已然暴露,现下生死未卜,而这群私盐团伙看似在山中蛰伏,实际上一直在等待时机,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那伙贼人应该时刻盯着寺中的动静,今日下午见我们外出,便趁机将我们掳去。那刀疤脸还带我过去见了一个什么公子,我当时趁机装睡,偷听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那个什么公子应该是刀疤脸的上线,是来催促他赶快动手的。果然等我们逃出来,寺中便出了这接二连三的事。
“投毒、纵火,还有如今公然杀入寺中,肯定都是这群私盐团伙的手笔!”
杨灵灵思量片刻:“这寺中如果没有内应,这么多事估计也干不成吧?”
“说到内应……”储衙内推测道,“那个圆尘之前本就是这群私盐团伙的线人,如今换了他徒弟延明,应该也说得过去。”
沈南南疑惑道:“可我看这个延明这般胆小怕事,见到山匪闯入,被吓得这样,看起来像是不知情啊?如果他是这群私盐团伙的线人,怎么会担心那些人杀他呢?”
“这个倒是。”听沈南南这样一说,储衙内也有些拿不准了。
托着下颌沉吟片刻,才道,“我这样说,是因为那刀疤脸自己向我透露,我包袱里的东西是他从几个和尚手里截下来的。都说得这样直白了,不是延明还能是谁?
“突然没了圆尘这个线人,这伙贼人行事必然不便。而延明作为圆尘的弟子,也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吧?主动送上门来,又有把柄在刀疤脸手上,的确是个很合适的线人。
“而且延明急需用钱,抢劫偷盗不成反被抢,绝望之下,说不定就真的答应了刀疤脸的要求。更何况,这对延明来说,应该算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只是要成为这个新的线人,按理说,必然要先做点什么当作投名状吧……比如,先替刀疤脸在寺中将我们一行人杀掉。”
杨灵灵点头,补充道:“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这个延明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你们有没有发现,刚开始他冲进来的时候,喊的是‘那群山匪’。他怎么能知道来人是群山匪,还是‘那群’?这说明他肯定早就认识这些人。”
沈南南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但这些人他既然认识,为什么还会这么害怕?”
杨灵灵推测道:“我觉得,这个延明不过就是刀疤脸的一颗棋子,刀疤脸断然是不会将自己的所有计划告诉他的。”
她想起刀疤脸那些没头没脑的心声,“而且这个刀疤脸真的很诡异。突然闯入寺中,挟持晦明,要巡按御史以命换命……但是到头来,好像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实目的。
“他好像一直在以一种玩味的态度观赏着眼前这一切,似乎乐于看到大家的反抗,又期待着他手下的人杀进寺庙,包括他自己的死亡,仿佛这只是一场猎杀游戏……”
碍于刀疤脸的心声不明所以,杨灵灵只能说出心中最直观的感受,至于描述是否准确,背后到底又有什么深层含义,她也一时不能说清。
沈南南眉头紧皱,也听不太明白:“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搞不懂。”杨灵灵摇了摇头,“不过我是想说,很有可能刀疤脸只是让延明下毒而已。如果这群私盐团伙的目的是将我们一行一网打尽,那确实在粥饭里下毒就是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毕竟人是铁饭是钢,我们到了点儿都得去斋堂用饭。
“只是他们没料到,我们对今晚的晚饭另有打算。除了储巡按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去斋堂。”
又看向沈南南三人,“所以那伙贼人便也有了其他应对之策,比如正巧碰上你们寻到女贞观,便顺势将你们抓去,见到我进了山洞,就将洞口堵上,想要将我困死在里面。
“但是没想到我们福大命大,竟然都顺利逃了出来,所以刀疤脸才会有第三步,直接杀入寺庙。”
沈南南点头道:“这倒有些说得通了。”
又忽地想到一个关键点,“这个延明已经在刀疤脸的指使下做了这么多恶事,想要的还未兑现,却看到刀疤脸就这样死在眼前,紧接着,又眼睁睁看着那群山匪闯入,见人就杀。那个时候,他肯定慌乱、害怕至极,既担心此前做的坏事暴露,又怕这群山匪也趁乱将他杀掉……”
“对,对!”储衙内连连点头,“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黎慕缃沉思半晌,问道:“不过,既然刀疤脸的目的只是我们一行人,那延明为什么会直接在粥饭里下毒?去斋堂吃药石饭的人这么多,其他僧人中了毒,难道对于延明来说也无所谓?而且他为什么要在方丈室纵火?他与住持又是何仇怨?”
杨灵灵眉头皱了皱:“大家都在斋堂吃大锅饭,如果只是单独给我们几人下毒,操作起来应该非常困难吧。”
“说不定,这是那下毒之人刻意为之。”
林冬青对着药炉轻轻扇着风,抬头道,“单独给几人下毒,基本不具备操作性,那下毒之人就只能铤而走险,给所有人下毒了。”
杨灵灵道:“那些和尚不是说,圆尘对延明很好吗?圆尘下狱之后,延明没钱给母亲治病,寺中之人既然知晓这一情况,但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怕因为这个,延明对寺中之人也有恨意。”
又忽地面露惊愕之色,“等等,圆尘因为陷害晦明不成,反遭下狱,延明会不会因此迁怒晦明,还有住持?”
“还是很有可能的。”
林冬青下颌轻点,“而且,据我所知,今晚除了寺中一些年轻僧人外,基本上大部分人都去了斋堂用饭,且大都为寺中职事僧。按照延明的设想,届时寺中有权力、威望的人已死,能主持大局的,只怕没什么人了。那时情况混乱一片,估计也很难查到延明头上。
“所以,住持至午后未出过方丈室,未到斋堂用饭,便不会中毒,他又怎么能容忍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是延明特意给住持送了饭?”沈南南推测道,“住持中了毒,应该也会像斋堂那些僧人一样,神志不清,发起狂来。那无意中碰倒烛台,以致起火,也是有可能的。”
忽然灵光一闪,向林冬青确认道,“对了冬青,斋堂那边我们一直也没有机会过去,那些僧人究竟中的什么毒?不会也是……”
林冬青明白她想说什么:“香积厨内的粥饭并没有剩余,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毒之人刻意销毁证据的缘故。但我看这些中毒僧人的症状,的确与白石村一案实在相似,便查看了那些僧人的呕吐物,最后发现,那里头竟然有曼陀罗!”
“难怪医室里的曼陀罗丢了……”沈南南倒吸一口凉气,“曼陀罗和颠茄很像吗?”
林冬青解释道:“这两种植物的叶片、花朵都很相似,虽然果实形态不同,但都含有相似的毒性,都会让人致幻,食用过量甚至会令人死亡。”
“可是那曼陀罗味道这么明显,加在粥饭里,这些僧人难道不会发现吗?”杨灵灵不解。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林冬青道,“照理说不会出现这么多人都没能发现饭菜有毒的情况。”
“而且即便是延明偷了曼陀罗,但是也不可能直接就把晒干了的枝叶、蒴果往粥里扔吧?”沈南南自己也觉得这个形容很是滑稽。
黎慕缃推断道:“应该不会是下在粥饭里的。”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林冬青回忆道,“当时,我在香积厨里看见一个大木桶。那个木桶是往常用来盛饭解暑甜汤的。我问了那些苏醒的僧人,他们今日晚斋喝的是茅根水,都说确实比往常苦一些。”
储衙内激动道:“那就是这个没错了!这曼陀罗一定是下在这水里的!”
沈南南道:“那下在这个茅根水里熬制,应该也很明显吧,典座难道不会发现吗?”
林冬青略微回忆一瞬:“关键就是,寺庙发生这起集体中毒事件以来,包括我在香积厨内寻找剩余的饭菜、甜汤,后来又在云空和决明法师的帮助下熬制了解毒、催吐的汤药,从头至尾,典座竟从没出现过。”
黎慕缃问:“不在昏迷的僧人当中吗?”
林冬青轻轻摇头:“没有。那典座脸圆圆的,很是好认。因为要使用香积厨,并且我想询问一些关于斋饭的问题,所以一直在找他,但是到目前为止,他竟然都没有出现。”
杨灵灵脑中忽然闪过一种可能性,双眼睁大:“你们说,会不会方丈室中的另一具尸体,其实就是那个典座?”
“不会吧……”沈南南伸手掩唇。
储衙内想起,那日在林中围攻他的,明明有好几个僧人,便道,
“偷曼陀罗,甜汤里下毒,给住持送饭,倒香油纵火,这么多事情,光靠一个延明也干不完吧?
“就像南南说的,偷了曼陀罗,难道就这样拿着这些枝叶蒴果往汤里扔?应该需要加工吧?而且没有典座的允许或者掩护,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下毒?而且他怎么就能知道要偷曼陀罗,莫非也懂这药的药性?”
沈南南道:“决明法师和晦明法师不都说过,寺中众人都知道这曼陀罗含有剧毒,如果要下毒的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它了吧。”
又忽地想到,“而且医室根本没有闯入的痕迹,又只有决明法师和圆业法师两人有钥匙,决明法师说他的钥匙一直贴身放着,那就很有可能是其他人偷了圆业法师的钥匙,潜入医室,将这曼陀罗偷去了。”
“有可能。”储衙内点头,“但我想说的是,这个延明一定有同伙,还不止一个。说不定那个典座就是其中之一。”却又忽然推翻了这个设想,“不对,如果是同伙,他又怎么会葬身火海?”
沈南南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有先将这个典座找到,或者确认那具尸体的身份才能知道了……”
然而话音刚落,却听外头正房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地尖叫:
“啊——救,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几人疾步冲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正房门打开,延明满脸惊惶,猛地从房中冲出来,身上已沾满血迹。
他身后紧跟两个彪形大汉,手持大刀,一把将延明揪住,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扔,向外大喝:“大当家的说了,这寺里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通通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