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走了数里路,沿途俱为桃花引路,东风归树。
“暮宗主,停一下!”韩逢拧着手腕,欲要挣脱束缚。
“何事?”
“您还会杀我么?”
炽热的目光如燎原星火,燃尽雪长别的一草一木,隐没在来人心中。
有那么一瞬间,空中好似又下起了雪,那雪会淹没来路,让人回到返璞归真的模样。
“韩逢,我从未想过杀你。”暮望的目光柔和下来,擒着韩逢的手指松了松。
从未。
暮望站住脚步,松开了牵着韩逢的手。
“这个剧情走向,好像不太对……”韩逢想。
你确定是“从未”?
那我问你,原身是怎么死的?
由于原著在韩逢死后便完结了,所以现在的剧情,是完全脱离原故事线的。
就是脱离得未免太偏了些。
“带我回去作甚”这个问题他不敢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可能是单纯想问话。
不过对方一言一行中确实不曾带有敌意,好像带自己回去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也有可能,是暮望察觉出原身的壳子里换了人,才不愿滥杀无辜。
他转念一想:既然主角不杀自己了,那便跟着他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后续剧情,不如顺水推舟,得过且过。
天底下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跟着暮望反而更安全些。
不过还是得稍作防备。
韩逢四处打量一番,唯见一棵长势佝偻的花树。
花树之下,站着一位身材高挑、一袭黑衣的少年。
枝桠上站着一只灰扑扑的鸟雀,它抖抖翅膀,仓皇飞走,散落几根鸟羽。
韩逢看清了树下那人。
是重风。
他双手抱臂,倚着花树,向二人所在之处望去一眼。
……好好好,用人的时候找不到,原来是躲这儿了。
韩逢想骂人了。
“暮宗主,在下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韩逢又朝重风瞄了一眼。“我能另外再带个人么?”
“你随意。”暮望神色自若,接过一片落花,捻在指尖把玩。
“多谢暮宗主体谅。”
话罢,韩逢笑嘻嘻地朝重风走去,但当其走至重风面前时,他却收敛了笑意,满脸阴沉。
“重风。本宫主命你,与我同去望芸宗。”
重风将双臂放下,垂落身侧。他睨了一眼,道:“好啊,宫主大人。”
“宫主大人”这四个字,咬得极重。
他的眼神如毒蛇般狠戾,直勾勾地捏着韩逢的心脏。
韩逢眼神向后瞟,随后挑挑眉,示意他往后看。
重风偏头看去。
这一看,真不得了了。
暮望就站在三丈远处,指间还栽着那朵娇软的碎花。
他察觉到重风的目光,而后动了动手指。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手中花便在灵力的摧残下,化为一撮齑粉。
那人满脸就写了七个大字:敢不来你就完了。
“宫主,我们走吧。”
重风看见暮望,无异于老鼠看见猫。
他懵了片刻:自家宫主不是和暮望老死不相往来么。
所以……这是何情况。
算计?
还是旧情?
韩逢背过手,对着重风招了招,对方立马会意,乖乖跟在他身后。
此地虽为魔域,却四季常春,花木不朽,生机盎然,是人间不可多得的芳菲地。
千百年来,这里不曾落过一场雪,故而得名“雪长别”。
许是过了太久,以至于来人已经淡忘了,这是千年来,雪长别下的第一场雪。
韩逢把重风招来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能有个人做伴。
“暮宗主,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嗯。”
“那门内弟子怎么办?”韩逢忍俊不禁道,想来门内弟子也是惨兮兮的,光天化日下,被自家宗主遗弃在魔窟。
主角你不要太残忍。
“不用管,他们自己会回去。”
“哦。”
韩逢总觉得气氛很诡异,于是便开始没话找话,试图缓解尴尬。
“暮宗主,您真的看懂我的字了么。”
“看懂了。”
韩逢心说这是个神人。
换做是他,若是谁敢给他写那么潦草的降书,他一定一言不合就把人弄死。
“你不必和我客气,唤我本名便可。”暮望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
“好的暮宗主。”
“……”
不久前,二人还是并排走的,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只不过走着走着,韩逢却无由地生出一种怪异感。
他心里痒痒的。
说不清缘由。
路还有一段,他无法容忍这么折磨。
“重风,你站我左边走吧,我想走边上看看风景。”
宫主大人又开始扯胡话了。
重风:“?……”
站中间不照样看么?
合着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呢。
说着,韩逢腿脚麻利,两步绕到重风身后,与其换了位置。成功让好部下接替了自己的原位置。
和暮望站一块儿的,终于不是自己了……
怪异也感逐渐褪去。
当前站位是这样的:暮望走在最左侧,韩逢走在最右侧,而他们中间,夹了个重风。
重风整个人是麻木的。
他死气沉沉地杵在二人中间,一言不发。
后半程的路上,三人谁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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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恒一行人还站在魔宫门外,未曾离去。
“老范啊,你今日怎么跟呛了火药似的,火这么大?”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缓缓开口,轻拍着范恒后背。
“姓白的,你是瞎了吗。”
范恒没好气地骂道,可对方丝毫不在意,反而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闲地回复道:“冷静,冷静,我没瞎。不就是暮望那小子把人带回去了么,这有什么好气的?”
“你还不懂吗!姓暮那小子分明就是想包庇韩逢,他日若是酿成大错,谁来担责!”
“自然是暮望担责。谁领回去谁管。”白承甩甩袖子,微微颔首。
见范恒还是一副黑脸,他又劝道:“就算真出了岔子,那也是望芸宗先遭罪,你不必担心。况且论修为,暮望那小子远在你我之上,韩逢在他身边更为稳妥些。”
范恒“哼”了一声,道:“别顺你那胡子了,再顺就秃了!”
白承:“不是,我刚才也没摸胡子啊……你看要不这样,过两日,你我约着程元,一同去趟望芸宗,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嘛。”
程元是壶心宗宗主,为人软弱,活像个笨手笨脚的书呆子。
“就程元那性子,你觉得他会去么。”
“怎么不会?”白承反驳道。顺便扭过头去,扫视一番,欲要找到壶心宗的人。
他看了一圈,一个壶心宗的弟子都没有。
“今日围剿,壶心宗的人来了么?”白承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来了。”范恒道。“你没注意么,程元早就带人趁乱跑了。”
“这人什么德行,胆子比鸡小。跑得比狗快。”
行行行,都听你的,你说的都对。
“老范,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雪长别……似乎不同往日?”
“哪里不同了,不都是魔窟吗。”
“不,千年没下过去雪的地方,今日居然飘雪了。”
是不祥之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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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望一行人走了一个时辰,终是来到了雪长别边界。
三人就站在刻有“雪长别”三字的界碑之下。
暮望将手从袖中拿出,掌心处散出数道碧蓝色流光。
那些流光慢慢汇入地面,在地上留下一道圆形法阵。
法阵内不时有灿色小花飞舞。
此阵名为“秋月春风”。是种类似于“缩地成寸”的传送阵。
自上而下的金光席卷了三人,接着,韩逢只觉眼前一黑,周遭环境飞速逝去,混淆不清。
待他再次睁眼,已然换了天地。
地上不再是稀碎的泥土,而是翠色盈盈的草地,其中还落着几朵淡蓝色小花。
浅草才没过鞋底,溪流般甘甜的花树围了一圈,空气中掺杂着雨后芳香,与一股摄人心魄的药香。
韩逢顺着香气看去:头顶匾额漆色鲜亮,俨然刻了三个字:“归雪殿”。
望芸宗位处望洲中枢地带,四面环水,建立于朔风山之顶,上通九霄玄天,下接青山绿水。
望芸宗内有三座主峰:奉玄峰、归雪峰、东南峰。
奉玄峰是宗门内的议事之处,暮望平日里就守在那儿。
归雪峰是暮望的居所,身为少宗主,他一人,独占一整座峰。
此峰本无名,可在韩逢入魔后,这座峰便有了名字,叫“归雪”,是暮望取的。
东南峰则是门内弟子衣食住行、练剑修行的场所。
“咪呜——”
一声猫叫从脚下传来。
“嗯?”韩逢疑惑一声,“哪来的猫?”
他循声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卧在暮望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
韩逢木讷地眨眨眼,转头与重风面面相觑,二人相视无言。
韩逢:“……”
重风:“……”
韩逢被他盯得发毛,慌忙移开视线,“看我干什么,我脸上贴金了么。”他没好气地“嘁”了一声,悄咪咪瞪了重风一眼。
与之相比,重风丝毫不在意那只猫的存在,他似笑非笑地抱臂站在一旁,完全是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暮宗主,这是……您养的?”
韩逢有些不可置信。
书里并没有提过暮望养猫这码事。
而且,在他的印象中,主角一直是说一不二、不近人情的形象,谁知道他背地里偷养猫!
“只养了一只么?”韩逢弯下身子,将那只猫抱起,它被韩逢圈在怀中,两只爪子搭在他的胳膊上,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
白猫的眼睛是蓝色的,和树上的花有几分相像,它窝在韩逢怀里,两只花瞳瞅着暮望。
暮望看看韩逢,又扫一眼他怀里的猫,喉结动了动。
许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用一个“嗯”字敷衍过去。
“你累么?”暮望问道。
“有点。”
“那便去……咳咳……去殿内、咳,躺会儿。”
暮望忽地开始咳嗽,引得韩逢十分疑惑。
这是方才在魔域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
这是要病死了?
韩逢摸了摸猫头,上前一步,想再寒暄两句。
“你先别……咳、别过来……”
暮望语气中带着慌乱,他后退一步,飒然转身。
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便匆匆离去。
月白色身影消失在殿内。
韩逢把猫举起来,它的双眼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无辜又可怜,时不时眨巴两下。
他该不会是猫毛过敏吧……不然怎么会见猫就咳。
主角是狠人,对猫毛过敏还敢养,也不怕病死。
“话说我要去哪儿躺啊……”
韩逢俯下身子,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把猫放下。
白猫两爪一沾地,就窜了出去,像个飞出去的雪球。
韩逢捏掉袖袍上的猫毛,欲要起身。
怎料他刚一直腰,脖颈处就抵上个冰凉的东西。
他僵着身子垂眼,弯刃的弧度正贴着自己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