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判官为了弄清真相,便亲自去循环播放室回放昨晚张甫程在做什么。
夜已深,张甫程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椅子上,纹丝不动。
三个小时过去,忽然间,张甫程从椅子上滚落下来,门口的侍者听到动静赶忙去扶他,却被他甩开!张甫程跪在地上,手胡乱的去抓,手指戳在地板上,似是要嵌进去,不知道抓到哪里,他的心从来都没有这么痛过,痛到下一秒就要碎裂!
那名侍者万分焦急,却被张甫程喝住:不可汇报!
这名侍者被吓得站在一边,不知该做什么,另一名有些经验的侍者走进来,正要上前扶他,被甩开,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不可向上禀告,并让他们都离开。
功德深厚的人说的话犹如圣旨,两人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悄悄退了出去,什么都没说。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张甫程的手指戳出了血他都不知道,他半仰躺着,双手撑着地面,闭着眼睛。
刀削过的侧容被紧紧绷住,似是一股无名的力量钳着他,让他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睁。
不知何时,张甫程戳出血的手指早已干了,血渍遍布地板,他也不理会,他脑海里只有三个字——沈云晞!
一个名字就值得你搭上一生的性命,真是傻……她用一整条命在爱我,我却一无所知……
父母和妹妹来敲门,张甫程也不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熄灭了所有灯光。
张甫程茫然地望着,这名女子竟然这样爱他,默默在背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而这些,他一无所知。
那些寂寞无声的岁月,她都在背后望着他,而他从来没有看到她,她该有多难过……想着想着,张甫程的心痛到无以复加,似是整个人被撕裂般,满地打滚,这世界这天地如此广阔宽大却没有安放他的地方,他怎么这么痛……
更钝、更重的痛感侵袭了他,明明这两年来他还沉浸在莫共放弃他的痛苦中……
一个名字,赔付一生。张甫程痛哭流涕,嘶吼着却发不出声,原来她和我一样傻,不,她比我更傻!
当初自己只是百乐汇的客人,出入这种声色犬马烟醉迷离的场合都觉得无比的厌倦。那她呢,整日在那里陪客人,她有多厌倦,多疲惫,多忧伤,多哀痛……
他此刻的难受与当年得知父母妹妹被残害相差无几,好痛苦啊,怎么这么痛?!她竟然为了可以见到自己,而不惜牺牲了作为女子最宝贵的东西,在南京歌舞厅,她一直都在默默的望着他,他却一无所知……
莫共也是女子,但她出任务之时,多数自己都陪在她身边。而她呢,靠牺牲色相和身体搜集了那么多情报,那么多次涉险的情境,都是自己一个人……张甫程忽然不敢想,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是啊,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从小便受毒打,母亲早逝,十五岁被卖做妾,受尽折磨,加入军统又被人欺凌,几乎受尽了所有的人生苦楚。她比自己更痛苦,因为日本鬼子入侵之前,他的生活十分富足,又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家庭和睦有爱,他根本无法想象她的痛苦……
而她一直隐于自己背后,也是因为这样的经历而自卑,不敢上前与自己讲话……张甫程越想越心酸,越想心越痛,她虽入百乐汇,可她的心丝毫不染烟俗。
牺牲身体,用最卑微的姿态向世人卖笑,为国家为民族奉献出一切!用最卑微的身躯,做了最伟大的事,何人能及?她金子般的熠熠生辉的灵魂,何人能及?!
在百乐汇,每一次她鼓足勇气迈出脚步向自己这边走来又退回去的时候,那眼神比烟花寂灭之时还要落寞。
张甫程发现,每次她看向自己,眼眸里聚集起来的光,好似整个天地间都盛不下,是亘古的苍山,沧海夕阳;是大山深处的森林,树木顶尖的星辰,那样耀眼,那般深情。
张甫程忽而觉得自己要碎了,头痛欲裂、撕心裂肺,他的心怎么这么疼,他真的想撕碎自己……当初在上面,自己被枪杀之前被荒木歌川的人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之时都没这么痛,自己死后半年,莫共原谅了杀自己的敌人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这么痛……
“如果不喜欢这里,你作为英雄可以随时选择重新转世,而且是非常好的身世,你可以自己挑选……”张甫程想起主判官告诉过他的话,不,我哪儿都不去,我只想在这里呆着,看着她,守望着她,我要在地下祈求她永远平安……张甫程嘴里默默念着……一遍一遍的念着……
第二天,父母和妹妹听侍者说了这件事,赶忙来找主判官。主判官吩咐让佐助带人去张甫程府邸,工作人员破门而入,才将他带出来。
张甫程被侍者抬着送到最好的医馆,他在这里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所遇所见皆是美好,享受人世间最好的待遇。
可他的心痛到抽搐。
医师诊断,他没有大碍,只是精神上受了些刺激,休养一段时日即可。
昨日的画面一遍一遍的在张甫程脑海中播放,沈云晞被“行刑”前,那张凛冽的脸庞,决绝的双眸又出现在他脑海里,眼泪瞬间流出。
“如果有来生,你把甫程教官让给我”……
“如果有来生,你把甫程教官让给我”……
“如果有来生,你把甫程教官让给我”……
整日整夜,整夜整日,躺在病床上的张甫程,脑海里都是沈云晞的面容,都是这句话。
如静水深流,缓慢的流经他的心脏,淹没了他的所有!
佐助向主判官汇报了张甫程在病房中的一切,主判官怅然的叹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等到抗战结束他才将沈云晞这个人告诉他。他只有看到沈云晞的全部才能够真正的了解她,了解到沈云晞为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真是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父亲母亲和妹妹焦急的守在张甫程身旁,与他说话,不停的问候,可张甫程一言不发。
时间久了,母亲哭出了声,佐助过来将母亲搀扶出去,并告诉他们沈云晞的事情,他们听后异常震惊。佐助安慰了他们大半日,告知他们张甫程没有大碍,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他们才放下心来。
此后,张甫程每天茶不思饭不想,每天盯着循回播放器大屏幕,默默的看。
工作人员看到的场景就是,张甫程每天呆呆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出去。他只一遍又一遍的观看大屏幕,那里面只有一个人—沈云晞。
在上面,沈云晞一直守着他,现在,换他来守她。
定期都有工作人员来询问他是否选择重生,他全都拒绝,他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守护她,守她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因为沈云晞的出现,张甫程释然了所有——莫共所做的所有事。
她这一生也一直在被逼迫、被囚禁,被命运的牢笼死死套住,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余地。说来说去,都是这场战争带给了他们无尽的痛苦。
他相信,沈云晞被行刑前和行刑后,莫共惋惜她的悲痛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爱上荒木歌川这件事,相信她自己也不愿意,爱这个东西本就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他们的孩子也失去了,荒木歌川最终绝望自杀,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他只是没想到,莫共心底这么爱他,竟然守着他的墓,七七四十九日不吃不喝,最后随他而去。
他们两人生于敌对的位置,她因为一生坚守的信念、自己和那些牺牲的人一生被心魔折磨,活着无法和荒木歌川在一起,所以就死在一起。
他确实没想到她这么爱那个人,不过没关系了,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也只想守着自己心底那个人。
除了沈云晞,张甫程最牵挂的人便是李少天。
张甫程经常回放李少天被酒井寿夫抓住受审的画面。
……
李少天眼神看似迷离,从那一日上了押送俘虏的车进入玄武湖,他便没打算活着出去。
这时,李少天抬头,郑重的望向酒井寿夫,刚才被取了一块膝盖骨的腿此刻冰冰麻麻的,像被凉水浸透:“当我得知你们在研究细菌弹时,我便想,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烈性病毒投放在你们这群魔鬼的心上,看来今日,我的梦想实现了,摧毁了一个秘密基地,日本军部几年的心血全部白费,还死了‘大和民族’那么多宝贵的科学家和研究员……哈哈哈,真是痛快!”
对于李少天突如其来说了这么多话,酒井寿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和民族”几个字故意加重语气,伊藤松阴觉得十分刺耳。
李少天继续说道:“日本那样的弹丸之地,如若哪一天也遭遇这样大规模的炮弹袭击和细菌弹袭击,怕是瞬间就要被夷为平地了吧?哈哈哈……”
李少天的笑声响彻大牢。
李少天知晓日本人最无法忍受的“仇恨”和“屈辱”心理,便故意刺激:“为什么你们不敢明目张胆的研究,而是秘密进行?因为英美也有生化武器,中国是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国,你们担心他们的生化武器也会对准你们的国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