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玉心田上 第2章 第 2 章

东京城里，从外地赶来的马车络绎不绝，原是到了三月里，陛下特选在这时节让外省都督进京述职。

天气转暖，春意渐袭。

金陵总督赵永春没心思跟同僚们附庸风雅，游玩赏景，他因任上出了事故，想走皇太子门路压一压，此时，正在好友府邸急得团团转。

虽说早有同门荐了刘钰的堂兄刘铎给他，可奈何各方打点，刘钰却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述职朝会越来越近，赵永春夜不能寐，他忍痛撒出去大把银子，叫身边人再去打探，倒是有那心思活络之人，收了银子，告诉他说：“大人，下官听说，刘钰将军有个极得宠的外室，唤作苏月锦，是个小官家的女儿，就养在四方胡同的一个宅子里。”

赵永春不屑道：“你哄我！再得宠那位爷还能听个女人的。”

“大人别恼，眼下可还有旁的法子了？”

赵永春道:“难道…真去找个女人说项？”

“不是叫大人找那外室说项，那刘将军也断不会听个女人的，大人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那位爷可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大人不若寻个模样相似的女子献上去，合了他的意，许能结交上。”

说罢将一副女子画像递了上去。

死马当活马医，赵永春当下便着人拿着画像，满东京去寻那长得像的女子去了。

可一连几日下来，京城里的人牙子都认全了，还是没能寻到一个模样肖像的。

赵永春原都要弃了这法子，不想山重水复，还真叫他碰上一个。

那日，他拿着厚礼去拜访刘钰副将陈远平，到了陈府门口，见有一马车停在石狮子旁，那马车顶的四方角上，悬着个柚白檀木的长方牌，一面写着医，一面写着顾。

想是陈家谁病了，请了医官来看诊。

等下人进府通报的工夫，赵永春瞧见一女子领着一孩子从陈府慢慢走了出来。

他余光瞥见那女子长得秀气可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打紧，怎么越看越像刘钰的外室，再瞧那孩子，竟同刘钰有些像的。

只等那医馆的马车走远，赵永春才回过神来，进了陈府。

陈府客房，赵永春向陈远平打听道：“陈三爷，我方才见你家门上来了个医家的马车，是府上谁病了？”

陈远平道：“是我夫人，请了个相熟的女医来看诊。”

又道：“赵大人不知，我家那位身子本就不好，慢慢养着才是，原不用那女医日日来给她调理，谁知那女医因急着离京回家，便天天来我府上请脉，这不，外间都传我夫人得了什么大病。”

说完颇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永春道：“我瞧那女医是顾家医馆来的。”

陈远平道:“是，那女医同内人曾一道在宫里当过差，有些闺阁情谊，便请了她来。”

赵永春道：“这般急着离京回家，莫不是夫家崔，要回去侍奉公婆。”

陈远平道:“内人说那女医丈夫早死了，她如今寄住在江南清河，她外祖母家里，并没有公婆要侍奉。”

赵永春道:“我方才在门口瞧见，她还带着个小哥儿，这样年轻，竟是个寡妇。”

陈远平道:“你也瞧见了？不过说起那小哥儿真是不错，看着就讨喜，又漂亮又俊朗，你不觉得那小哥儿眉眼间像个人吗？”

赵永春忙附和道：“可不是么，跟你那上峰也太像了些。”

陈远平道:“哪里是像，那小娃娃耳朵上有一颗痣，偏巧钰二爷耳朵上也有一颗，你说奇不奇。”

赵永春神色一亮，道:“竟有这样巧的事。”

陈远平闲话般道:“说起这女医官，赵大人，你只当个趣儿事来听，我因着实好奇这女医的作为，想她丈夫即早死了，又没有公婆，怎么不来东京投奔她父母，倒寄住在她外祖家里，那日，遇见一个我军中的人，是清河人氏，便同他打听这女医在清河的事，你猜如何，那全清河的人都以为这女医是在东京成的亲，生的孩子，丈夫死了才去的清河，可东京城认得她的人，却都知这女医是去清河成亲生子，又死了丈夫的。”

叹了口气又说：“如今这事竟成了个无头公案，那么漂亮英朗的小哥儿，也不知父亲姓甚名谁，我与内子说起此事，内子只说，当时她离京出嫁时甚是匆忙，回想起来，有些不寻常。”

赵永春忙问:“如何不寻常？”

陈远平道:“内子说，那姑娘与她在宫里一道当值，伺候昭华公主，岁数到了，本可再伺候两月便求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好人家出宫去，那可是一辈子的恩荣，谁知那女医却以母亲得病需要侍疾为由，不顾宸妃恩旨，强行离了宫，后来便匆匆忙忙远嫁了清河。”

赵永春：“你的意思是，她在宫里出了事，去了外祖家避祸。”

“这谁知道，瞧着那小哥儿长得比同岁的孩子都大，怕不是在宫里便有了，怕污了名节草草出宫去生。”

“宫里有的？宫里有的还能放她出宫，也不怕她混嚼。”

陈远平玩味道：“若是主子的，宸妃娘娘还会轻易放了她么，八成是哪个侍卫下人的。”

不知怎么，赵永春心里鼓噪起来，自顾自道：“若真是未婚生子，这女子也太傻了些，一辈子丧送了，不过，听闻寻常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

陈远平又感叹道：“那孩子长的真是好啊，一点也不像穷乡僻壤之地养起来的孩子，也是可怜！”

从陈府回来后，赵永春脑子里又琢磨起了陈远平同他说的那些闲话，想那女医同刘钰外室长得像，刘钰风流，大抵喜欢的女子都差不多模样，不知怎么，又算起她身边小哥儿的年岁，一个念头生出来：怕不是刘钰在宫里同那女医有了首尾，这女医偷偷生了他的孩子…

想着想着，倒吓了自己一跳。

赵永春从做知县起，大大小小断过不少风流冤案，此时越想越觉他的想法没准儿是真的。他一夜未眠，心说，死马当活马医，不若去查探查探，即便没结果，总不亏什么，第二日，便遣了心腹之人去清河，打探那女医的底细去了。

几日后，探查之人回来禀报，赵永春顿时喜上眉梢，拍掌大呼道：“真乃天助我也。”一经去了刘府，递上帖子说找刘钰有要事相告。

刘钰看着赵永春递进来的帖子，心想这厮能有什么正经要事，不过想钻太子营罢了，因不屑与之相交，遣人回绝了他。

这边赵永春心急如焚，一面遣人看着顾家母子，别叫他们离京跑了，一面继续递帖子，奈何刘钰丝毫看不上他。

他只得去勾栏院堵人，硬着头皮堵了三日，终于见了刘钰的面儿。

“赵大人，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

赵永春遣散左右之人，凑上去压低声音对刘钰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刘钰无奈起身，同他一起去了勾栏院的一处内房，不悦道：“赵大人有事就说。”

赵永春道:“将军，你可识得东京城里医官顾家的一个姑娘，那姑娘名唤顾若芯。”

赵永春屏声静气，不错眼地盯着刘钰的脸色瞧，见他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料定他必不知此事，只要他不知，自己将其告知便是立了功，不怕刘钰不念他的情儿。

刘钰想都没想，道:“不认识。”

赵永春:“将军再细想想，你同她一起在宫里侍奉过主子，后来她出了宫，远嫁到了清河。”

刘钰听着赵永春那话，说一半留一半地恼人，不悦之意愈深：“这人是谁，嫁到哪里去同爷有什么干系，你再不说，爷可就恼了。”

赵永春忙道:“将军别恼，这姑娘在宫里时伺候过将军，有了身孕，后来出宫避祸，偷偷生了将军的孩子。”

刘钰闻言一震，拉住赵永春的衣襟，怒道：“一派胡言，哪里来的姑娘，你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砍了你，宫里的事也敢混说。”

刘钰起初想着，他几年前在宫里当差时自来安分，没同什么宫女有过首尾，忽而又想起，那次随太子去灵山时，在皇家别苑华清池流水泉里的那一夜。

那时他做宫中侍卫首领，护送太子陛下娘娘去华清池，晚上闲来无事就偷偷跑去了汤宫泡汤。因常去灵山，那流水泉的汤宫是他摸熟了的，又兼夜色深了，就没有唤了内侍来使。

不想有人推门而入，他只当是小内侍不知汤宫里有人，来洒扫归置的，随声唤了，叫那内侍给他捏肩放松。没想到走过来的是个宫女，那女子弯腰跪在那儿，受惊的鸟儿般，有些手足无措，竟惹得他内心不能自己。

刘钰那时十八，也懂了人事，知道这汤泉宫里定是点了寻常宫里贵人常用的合欢香，博恩宠用的劳什子，才叫他这般意乱情迷，偏此时又来了个女子。

刘钰心里过了一万个念头：想这女人是谁，在这行宫勾引他有什么目的，却没忍住，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住了她。

想到此处，刘钰敛了怒气，客气道：“你坐下说。”

赵永春没坐，将查探出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将军，下官遣人查探了，那女子是三月初三离的宫，四月二十一到的清河，寄住在她外祖家，下官使银子问了她外祖家的下人，那些下人说她十月二十一生下一个小哥儿名唤阿元，也就是说，孩子是元月里头有的，每年元月，宫里的主子们都会去华清池泡汤，五年前将军也随太子殿下一同前往，那女子是医官家挑上来伺候昭华公主汤药的，侍奉公主三年，本来有功，合该受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体面人家嫁人才是，谁知他罔顾隆恩，以她母亲有病为由强行离了宫，下官听闻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那姑娘这才急着去了她外祖家，一面对东京的人说她嫁去了清河，许了她外祖家的门生，一面对清河的人说，她是死了丈夫怀了遗腹子，才到清河投奔外祖的，那孩子，那孩子同将军长的很像，孩子的耳朵上有同将军一般的痣。”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叫刘钰心里不由惊跳起来，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又不得不疑心，别是这厮故意拿一个同他肖像的孩子来做局，借机钻营，转而又觉不大可能。

好一会儿，刘钰才回过神来，竟是问他：“你怎么想到，要去查她的？”

赵永春倒没想到刘钰会问这个，支吾着说：“我，我见那孩子同将军长得实在像，这才着人去查，没想到查出这样的秘事来，将军放心，那女医和孩子，这会儿还在东京，下官着人看着呢。”

刘钰皱眉沉思，半响才冷笑道：“你行啊，有两下子，这都能被你钻营到。”

顿了顿，又说：“把你的人都撤了，别再盯着她们母子，更不能去外头嚷嚷，否则，别怪爷翻脸。”

赵永春忙道:“将军放心。”

刘钰起身出门，留下一句话：“明天随我去东宫。”

赵永春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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