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没有人。
包括但不限于人,舍府内连只蚊子都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找到。
你能肯定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一定有什么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趴在窗户上,阴暗地窥探过你,只是不知道它看了多久,又看了多少。
你打着灯,试探地在空茫茫的长廊里询问:“沈道长?是你吗?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或许不是他,沈蝉的目光不会这么直白,他惯会演戏,猜也做不出来梁上君子这种腌臜事。
你深呼吸,换了一个称呼,“陈雾?是雾少爷……啊!”
一只手臂从你身后的位置横过来,截住你的腰肢,你被他拽着往后倒,跌进他僵硬冰冷的怀抱中。另一只胳膊同时缠绕在你的前胸,对方像蛇一样缠住了你。
陈雾吐出一口凉气,他贴在你的脑后,语调欢欣雀跃,“是我,姐姐,是我,你发现我了。”
他太冰冷了,像在太平间停尸房中冻过的尸体,散发着森森寒冷鬼气,事发突然,你结结实实地被他吓了一跳,心脏漏跳一拍,接着剧震不止,缓和许久才恢复正常。
神.经.病,他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你还想说点什么,找个合适点的借口把他推开。他却像发现意外之喜那样,咯咯地笑起来,不管不顾地用绕在你前胸的手往下摩挲,摸到你的心口,贴在你怦怦乱跳的心脏上方。
未完全变声的少年音像玻璃一样清澈,叮叮咚咚落在你的耳畔,“姐姐,你心跳得好快,我吓到你了吗。”
你把刚到嘴边的话吞咽回去,你好像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还在缠着你。
你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握住,像抓住了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摸到满手湿腻,两只手前后交叠,你已经很白,他比你还要白上三分。
成事者要学会忽视不和谐的部分,你对诡异的触感视若罔闻,你没有立即回答他,用指腹打磨他的指节边侧,绕圈,轻碰,感受他加深的呼吸,一口一口吐在你的脖后,等他躁动着,越靠越近,你压低声音,用只能你和他能听到的音量:“雾少爷,难道只有我的心跳很快吗?”
蛇妖当然也有心跳,他和你靠在一起,心脏位置一下一下的振动,通过你的背脊骨传到你的听声系统,即使它实际上很慢,隔几秒钟才缓慢地扑通一下。
“我听说,面对喜欢的人就会这样,心跳加速……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呀?”
女子的馨香被他贪婪吸进口中,咽到沸腾着的肚子里,无数滴红色的本体争夺撕抢这一小口很快变质的气息,晃荡间又腐蚀掉新躯体的一块内脏,引发出生理性的痉挛,而他甘之若霖。
因为你喜欢他,因为你也喜欢他。
他好高兴,高兴得要从眼睛和喉腔里钻出来。
“是啊,姐姐,我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
你站着没动,他说了多少遍,你就听了多少遍,重复的话像无形的绳索魔咒,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将你圈在身边。
说累了,或者意识到一直是他在说你在听,他才止住,用脑袋蹭你,甜甜地喊你姐姐,说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抚摸他探过来的雪白色的脑袋,顺着他的发丝,摸到他的后颈,他发出呼噜噜的古怪哼响,让你幻视那个名叫谢演的云家护卫发疯前吐出的声音。
你很懂礼貌地避让开这个问题,先浅浅扔出一只饵,“雾少爷,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呢喃自语:“姐姐,我好想你啊,但是沈兄不让,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你装没看出他的古怪之处,帮沈蝉开脱,“沈道长是医修,不管他提出什么意见,都是为了你这个病人好呀,既然他不想让你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想要身体快些恢复,要遵循医嘱才对。听话哦。”
“不要。”
“什么?”
他蹭你的脸,又重复一遍,“不要。”
“我说不要。”
你抓着他的手往外掰,开玩笑似得要从他怀里挣脱,“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转动你的上半身,将你从后背靠着他的姿势变换成面对面,他拿额头抵在你的额头上,对着你露出一个绯红的微笑,“姐姐,你看看我。”
你依言看他。
瘦瘦高高的少年,身上只有白红两色。他很漂亮,雪一样,玉一样,脸上的皮肤光滑洁白,没有任何瑕疵,近距离看不出毛孔,精致得像一具虚假的人偶,由世上最好的雕刻师为他描摹出五官轮廓,但在收笔时忘记为他染上色彩。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健康的,姐姐,不信你摸摸看。”
他反扣住你的手,带着你从他的脖颈处开始抚摸,感受臂膀和身体的肌肉力量。
哪怕穿上人的躯体外衣,妖物就是妖物,还保留着野兽习性,总以为雌性生物择偶的第一要义就是身体健康,在他眼里,只有强大的雄性才能在争夺比赛中获胜,获取繁衍的权利。
你没摸出来什么,说实话,看着没二两肉的沈蝉都比他强壮,他被病痛折磨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对所谓的健康失去了标准。
“雾少爷,男女授受不亲,不太好。”
你为他亲密的举动红了脸颊,羞怯地不敢直视。
他把你的手放到他的心口上,蛇妖的心跳提速,快进到一秒钟一跳,对这冷血动物而言,已经是激动到爆炸的频率,他殷勤地看着你:“你我心意相投,如何不好?”
你害羞,小声嘟囔,“我们还没互相了解呢。我都不知道你家中几人,你来此地做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家中几人,来此地做什么,仅见了两面就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
他张张口,神情恍惚了一下。
“啊,姐姐,你还不知道啊,沈兄没有和你说吗?”
这些事对他来说似乎有些久远,他要在脑中搜刮一番才能回忆起来,你从他殷红的口腔中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我家中没有人,发病的时候太痛,我的母亲,父亲,姐姐,妹妹,和兄弟们都被我吃掉啦。”
吃母亲时还有些心理负担,他抱着褪下来的蛇皮哭了好一会儿呢,但是很快就调理好了,如果不是母亲孕期时没有注意,让人种下水毒,他怎么会遭受这样的痛苦?这是母亲该偿还的罪孽啊。
第二个吃的是父亲,他和母亲最恩爱不过,母亲都死了,那他还苟活什么,难道还想重新生活,重新寻找一个妻子吗,吃了他也理所应当。
没有了母亲和父亲的庇护,剩下的小蛇全都成不了气候,外面的修士对待妖物格杀勿论,那些虚弱的姐姐妹妹们肯定是活不过下一个百年了,被最亲近的人吃掉总好过被外面的修士杀死,大家是一家人,在同一个卵管里孕育出生,再在同一个胃袋里被消化分解,神.魂交融,亲密无间,永不分离,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所以他一边发病,一边痛苦且幸福地吃掉了所有亲人。
你不知道陈雾心中的复杂构想,少年的面孔吐出天真但恶毒的低语,他用手捂住你的耳朵,想让你听,又不想让你听完全。
“姐姐,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吃你的,我舍不得吃掉你。”
发病太痛苦了,只吃母父亲人的肉肯定是不够的,他吃了很多族人,用同出一脉的骨血代替他受水毒的侵蚀,在遇到会制作活蜡烛的沈蝉之前,他吃光了大半的同族,整座山都要被他吃空了。
沈蝉替他制作出满室活蜡烛,点在和他性命相连的法器舍府内,燃烧的烛火让他得到了久违的宁静。
但是还不够,他要的不是不死不痛,他想要一具健康的,能一直使用的躯体,不是每过一段时间就经受不住水毒而崩坏的外壳,他想要离开舍府的桎梏,自由地去更远的地方……
他想要的太多,解决的方法又太少。他很幸运,赶上了很好的时候。
“沈兄说,这是上天赐下的机缘,只要打开二道门,就能羽化登仙。”
成仙——陈雾好像在梦呓,这座广袤无边的修真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成过仙了,不是修仙者被尊称的仙人的仙,是与天地同寿,能驾驭雷霆雨露,可以踏破虚空的仙。
没有人不想成仙,没有人成得了仙。
上天恩赐,放出一个二道门,如何不叫世人疯狂。
“姐姐,我是为了二道门而来的,你也是为了二道门而来的吗?”
你低垂眼帘,回应他:“是啊。可我既不知道门在哪里,又没有钥匙,还险些被伏击杀害,想来也是没有缘分,我已经打算等事毕后无功而返。”
他果然说出了你想听的话。
“姐姐,我有钥匙,我们一起开门,一起成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