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 第20章 第 20 章

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与淡淡哀伤的气味，取代了记忆中那毁灭能量的狂暴与灼热。叶槿是在一阵深沉至极的疲惫和喉咙的干渴中，缓缓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床边一个挂着的、半透明的输液袋。

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泛着酸软无力的痛楚，尤其是胸口，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被极度紧缚过的、近乎窒感的压力。

发生了什么？

记忆如同退潮后沙滩上凌乱的贝壳，破碎而模糊。她记得学校……考试……然后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与恐惧，仿佛有什么沉睡在她体内的怪物被骤然惊醒了。

暗红色的光……混乱的尖叫……还有……

一个画面猛地撞入脑海，清晰得让她心脏骤停！

闻栖姐冲过来的身影，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然后是一个……一个几乎要碾碎她骨头的拥抱！以及……紧随其后的、带着血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灼热触感的……吻？！

叶槿的呼吸猛地一窒，苍白的脸颊上不受控制地漫开一层滚烫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耳根。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陌生而霸道的、混合着铁锈味和闻栖姐特有冷香的触感。

是梦吗？

可那触感如此真实，那拥抱的力度几乎让她此刻回想起来仍感到骨骼隐隐作痛，还有闻栖姐那双眼睛……那不是梦！

恐慌、羞赧、巨大的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闻栖姐为什么会……那样做？是为了救她吗？可那种方式……

“你醒了？”

熟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将叶槿从混乱的思绪中猛地拉回现实。

她倏地转头，看到闻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换下了那身可能已在混乱中破损的衣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遮掩住了可能存在的伤痕。

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缺乏休息。

但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层更深沉的、叶槿看不懂的东西，仿佛暴风雨过后沉寂的海面。

“闻栖姐……”叶槿一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

闻栖立刻起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唇边，动作依旧细致体贴。

叶槿就着吸管小口喝水，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干痛的喉咙，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偷偷抬起眼帘，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闻栖。她的嘴唇，好像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细微破口？

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闻栖抬起眼睫。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叶槿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垂下眼，心跳如擂鼓。而闻栖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顿，便平静地移开，将水杯放回床头柜。

“你昏迷了两天。”闻栖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医生说你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巨大冲击，需要静养。”

“学校，怎么样了？还有，那些人……”叶槿鼓起勇气，小声问道，脑海中闪过那些戴着诡异面具的身影。

“学校部分设施受损，没有人员死亡，少数轻伤。关于那几个人，”闻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官方定性为某种罕见的能量泄漏事故引发的幻觉和集体骚动。其他的，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将一场近乎毁灭的危机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

叶槿知道这背后一定有闻栖姐的运作，也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但她本能地选择了相信和服从。

闻栖姐说不要提，那就不提。

病房内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叶槿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洁白的被单，那个吻的画面和触感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放。

她想知道闻栖姐为什么要那么做，想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那太过羞耻。

而闻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看似平静，内心却远非如此。

61%。

这个数字在她终端上定格。一次兵行险着的疯狂之举，换来了风险阈值断崖式的下跌，远远超出了她之前所有精心计算的努力。

这证明了她策略的“有效性”，却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那个吻，超出了所有任务手册的范畴，打破了她一直竭力维持的界限。

它源于绝望下的本能，是为了制造比恐惧更强烈的刺激，是为了救命。

可当叶槿此刻用那种混杂着恐惧、依赖、羞怯和一丝陌生情愫的眼神偷偷看她时，她无法再用纯粹的任务逻辑来定义那个行为。

她利用了叶槿可能对她产生的情感。

她跨越了那条自己设定的、守护者与被守护者之间的线。

“闻栖姐……”叶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闻栖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转向叶槿，看到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头那复杂的情绪似乎又被搅动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语气放缓了些：“我没事。一点小擦伤。”

她顿了顿，看着叶槿依旧苍白的脸和那双盛满了不安的眼睛，补充道：“别怕，都过去了。我会处理好一切。”

这句话，像往常一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叶槿轻轻“嗯”了一声，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些。她重新躺好，闭上眼睛，但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医院的生活是一种被拉长、稀释了的静止。

时间在输液管的滴答声、护士定时巡查的脚步声和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蒙蒙天空中被切割成无数相似的片段。

叶槿的身体在缓慢恢复，可以自己坐起来，吃一些软烂的食物，在闻栖的搀扶下进行短暂的行走。

叶槿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敏感。她依旧依赖闻栖，会在闻栖暂时离开病房时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惶恐，会在闻栖靠近时，身体有瞬间几不可查的僵硬，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的目光时常会停留在闻栖身上，但当闻栖看回去时，她又会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移开视线，耳根泛着淡淡的粉色。

61%的风险阈值像是一个嘲讽。

它证明了闻栖极端手段的“有效性”，却也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认为一切尽在掌控。

那个吻，是她计算之外的变量，是理性崩盘后情感的孤注一掷。它成功地拉回了叶槿，却也彻底搅乱了她自己筑起的心防。

她开始刻意维持一种微妙的距离。照顾依旧无微不至，但肢体接触减少到了最低的必要程度。

言语更加简洁，避免任何可能引发暧昧或深入交谈的话题。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重新评估现状，来厘清自己混乱的心绪，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在情感与任务的钢丝上行走。

这天下午，叶槿睡着后，闻栖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准备联系观测所。她需要了解官方对事件的后续处理，以及……沈危那边的动向。

就在她刚拿出加密终端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闻栖执行官。”

闻栖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沈危就站在几步之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风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他似乎刻意收敛了气息，直到开口才让人察觉。

“沈执行官。”闻栖的声音恢复了执行任务时的冰冷，“这里似乎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

“关心同事和‘重要目标’的安危，是我的职责。”沈危走近几步，目光扫过闻栖略显苍白的脸，最后落在她脖颈一侧被高领毛衣巧妙遮掩、但仍能看出些许异样红痕的皮肤上被能量乱流灼伤的痕迹。

“看来，上次的‘意外’相当激烈。”

他的语气平淡，但“激烈”二字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暗示。

闻栖眼神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小麻烦而已，已经解决了。风险阈值目前稳定在安全区间。”

“61%。”沈危准确无误地报出了数字，嘴角勾起一丝看不出笑意的弧度，

“真是……惊人的降幅。据前哨站记录，在能量爆发临界时，读数一度突破99%。我很好奇，闻栖执行官，你究竟用了什么……‘特殊方法’，能在瞬间创造出如此奇迹？”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仿佛要剖开闻栖的冷静表象，看到底下隐藏的秘密。

那个吻的真相，他或许不知道细节，但显然对闻栖使用了某种超出常规手段的方式心知肚明。

闻栖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的任务方式，由我全权负责。只要结果符合观测所的最高利益，过程无需向你详细报备。还是说，沈执行官更希望看到‘钥匙’失控、世界毁灭的结局？”

沈危盯着她，沉默了几秒，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最终，他冷哼一声：“牙尖嘴利。但愿你的‘方法’，带来的只有‘稳定’，而没有其他……不可控的副作用。议会对于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和你提交的‘能量泄漏事故’报告，并非全然信服。你好自为之。”

他留下这句充满警告的话，转身大步离开。

闻栖站在原地，直到沈危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缓缓松开了在身侧微微握紧的拳头。

她回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叶槿依旧在沉睡，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阳光透过窗户，在女孩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闻栖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守护的责任，有利用她情感的愧疚，有对未来的忧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在看到叶槿安然睡颜时，悄然划过的、陌生的柔软。

她推开门，脚步放得更轻，走到床边，替叶槿掖了掖被角。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