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杰连夜让周昌套了马车,挑了几名护院,护送许氏母女回南方。
许氏一直呆在苏明身边,苏明不愿意离开,哭得很伤心,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听了苏世杰的举动,许氏心寒,让贴身嬷嬷照看着苏明,自己则换了一身衣服去听雨楼找苏世杰。
苏世杰此时正在听雨楼,坐在冯媛常坐的位置上,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周昌一如既往地守在一边,眼见夜色已晚,忍不住提醒,“老爷,该歇息了。”
“苏世杰叹了口气,道:“周昌啊!如今我才明白,我错了大半辈子啊!”
周昌闻言忍不住落泪,安慰道:“老爷,夫人会明白的。”
“是啊!她明白,所以不会原谅我。阿昭他们三兄妹也明白,他们都比我明白。”
“三少爷是聪明人,大小姐和五小姐也都聪慧孝顺,他们......”
“你啊!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苏世杰摆摆手,“他们身体里都留着阿媛的血,那股倔劲儿一模一样。阿昭对我还能敷衍敷衍,阿暖却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周昌日日跟在苏世杰身边,这大半辈子也见了不少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知道苏世杰说的是事实,想了想,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爷小姐的心结由来已久,老爷你如今真心相待,时日一久,他们自然会明白的!”
苏世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周昌退下。
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在寂静无人的院子里那份寂寥和痛苦显得更加沉重。
十一年了,冯媛走了十一年了。
这十一年,他就像失了魂魄般,整日如行尸走肉。
母亲更满意张氏,许氏又比她知心,所以他以为就算冯媛走了,也能过得很好。可是,当他站在城门口看着冯媛跟着送亲的车队消失的时候,心口就像被挖走了一部分,疼得厉害,整整十一年都没能找到东西补上。
“我明日就要离开,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再见面,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吗?”许氏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苏世杰坐在主位上痛苦地撑着头。
苏世杰闻声抬头,见是许氏,面上浮现一层怒气,想要发作,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了忍,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琴悦,是我对不起你。”
当年如果没有将她带回家,或许她会寻一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过着远比现在幸福的生活。
许氏心口一滞,他有多久没有唤过自己闺名了?可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还爱着这个男人,他把自己从那恶人手中救下来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留在了心里。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就算是离开,就算是失败,也必须昂着头,这是当年跟着他进府时就对自己起的誓言。
苏世杰看着她早已不复当年娇媚的容颜,眼角湿润,“你不该啊!不该对阿昭兄妹下手。”
天下没有不在意自己孩子的父亲,更何况那是自己的嫡子嫡女。自冯氏离家,他本就存了一份愧疚,想要好好弥补这两个孩子,但是许氏一碗银耳汤,将所有的情谊都断了,断的不仅仅是他和苏昭兄妹的父子亲情,还有他与许氏之间的感情。
“呵!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许氏苦笑,“苏昭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用障眼之法将在南方这些年的所作所把我们瞒得彻彻底底,你以为他们回来是因为你这个父亲吗?”
许氏嘴角冷笑,“不是,是为了报复!我和阿明就是例子,解决了我们之后,就该你了!该你们这些帮凶了!”
“住口!”苏世杰气得将手边的一只茶杯扔出去,正好砸在许氏身上,许氏无知无觉,嘲讽,“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苏暖回府这么久,你可曾听见她叫过一声爹爹?不,应该说,从她出生开始,你可曾听她唤过一声爹爹?”
“住口!住口!”苏世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冲上去死死掐着许氏的脖子,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
是的,即使不愿意承认,苏暖确实从未唤过他爹爹。
冯媛当年因为许氏对他寒心,整整两年多没有与他同房,那日是他们相识的日子,喝了酒,一时情迷发生了关系,便有了苏暖。初闻冯媛有了身孕的他是很开心的,比之前任何一个儿女出生都要开心,他以为只要有这个孩子,他与冯媛之间就有缓和的机会。
苏暖出生,冯媛难产。
那个时候正好苏明急病,他带着许氏母女在凌云寺求圆通大师出手相救,回来的时候苏暖已经满月,瞪着一双与冯媛一模一样的眸子迷茫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他错过了,错过了再为人夫,再为人父的机会。
“苏世杰,这世上真正当你是夫,当你是父的,只有我和阿明!”许氏扳着掐在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满是褶皱的大手,一字一句如泣血,“总有一天,冯媛母子会杀了你,会要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听到冯媛,苏世杰眼中恢复了一丝神智,猛地推开许氏,看着自己差点掐死她的手一阵后怕,他怎么会想要杀了她?
许氏捂着脖子躺在地上,笑得苍凉,“苏世杰,我会看着的,我会看着你被冯氏的三个儿女夺去一切,包括性命!”
苏世杰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大笑几声,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我苏世杰欠他们母子四人良多,如果一条命就能还清,给了他们又如何!”
门外,天上一颗星星也无,纷纷扬扬的大雪似是满天飞舞的柳絮,一片一片落在女子大红色的猩猩斗篷上,拿着灯陪在一旁的阿绿忍不住出声“小姐?”
屋里的争吵声还在继续,没有人发现门外这一抹亮光,苏暖垂了头,苦笑一声,“走吧!”
转身,五步之外,苏昭静静地立在那里,嘴角上扬,眼中却含着泪水,缓缓地张开双臂,“阿暖。”
鼻头一酸,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扑进温暖的怀抱中,哭声渐渐不再压抑。
“阿暖,莫怕!”苏昭用自己的披风将她包裹起来,不让一丝寒意侵入。
这世间,幸而还有对方,让他们可以相依为命,不至于孤单一人。
第二日一早许氏便带着苏明离开苏府前往南方莫城,整个苏府除了管家周昌,没有一个出来送行。
但是,许氏的马车刚出城,便被许家给拦了回去。
苏世杰听了下人的汇报,默不作声地摆了摆手,当日便写了一封休书让人送去许府,从此许氏母女与他苏家再无关系。
没过一日,整个雒阳城都传着许氏母女的事情。
七年前苏暖中毒之事亦被提及,有人骂许氏活该,罪有应得,亦有人怜惜苏明惨遭连累,一时间众说纷纭,苏府却保持了沉默,上到主子,下至仆人,没有一人议论此事。
只是许氏这一走,苏府的管家之权便旁落了,苏老夫人已经年迈,苏昭日日要往翰林院跑,苏暖身子也不好,商量之后,便交给了苏晖。
苏晖本掌管着苏昭在雒阳周边的产业,眼下又正值年末,事务杂多,每日忙到三更天都未必能休息。听闻要接手管家之权,气得摔了苏昭好几套名贵的茶杯。苏昭脸上丝毫不见心疼之色,只在最后说了句:“听说三绝最近入手了一套上等的紫砂茶具,回头我让豆角去取回来。”
苏晖气得大骂:“苏昭,那是你的产业!”
苏昭笑笑:“我知道啊!所以我只管收钱,至于怎么赚,就全靠你了!”
在苏昭这里没讨到好处,苏晖将一腔怒气都发在了许氏留下的人身上,整个苏府被他重新整顿了一番,凡是给许氏办过事的人,或遣或卖,一个也没留下。
以至于后来苏暖出门,入眼的全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