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携着栀子花那馥郁的芬芳,在记忆的长廊中悠悠回荡、迂回盘旋。程沅安伫立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之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那朵已然干枯的栀子花。时光悄然走过了十个春秋,花瓣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水分,却依旧倔强地保持着绽放的姿态,恰似那个人,永远定格在了他生命里最为明亮的那个夏天。
[2009年,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滚滚雷声好似破碎的玻璃,狠狠地砸落在窗棂之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七岁的程沅安瑟缩在506室的门后,小小的手指用力地、死死地攥着那个已经褪色的玩偶,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这已经是他第八次被独自留在家里了。父母只是匆匆说要去外地做生意,便离开了,甚至连一张告别的便条都没有留下,仿佛他这个儿子在他们心中无足轻重。
“咚……咚咚……”
细微的敲门声混杂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若不仔细分辨,几乎难以察觉。此时,对门507室中,江妈妈正温柔地给儿子江知予读着睡前故事。那个患有自闭症的男孩安静极了,像一个精致却没有生气的人偶,静静地站在那里。
"江妈...我害怕..."程沅安的声音比雨中的蛛丝还要细弱。
门开的瞬间,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江妈妈蹲下身时,看见的是一张被泪水浸透的小脸,和手臂上未消的淤青。在她身后,五岁的江知予突然从绘本里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湿漉漉的男孩。
[“安安又害怕了吗?”
“来,乖乖,到小予的房间里来,他不会建议的。”江妈温柔地说道,脸上满是慈爱。]
那天夜里,程沅安睡在了江知予的床上。半夜雷声轰鸣时,他感觉到有团温热的东西钻进怀里是抱着枕头瑟瑟发抖的江知予。两个孩子在闪电照亮房间的刹那对视,程沅安笨拙地哼起走调的摇篮曲,而江知予破天荒地,将冰凉的小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2011年的仲夏。]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晨露还挂在花瓣上,十岁的程沅安就拉着八岁的江知予蹲在花丛前。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花瓣,在他们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是属于栀子花的美好季节啊。
清晨的阳光轻柔地洒在小院里,两个小家伙迈着轻快的步伐,乖巧地站到了江妈面前,奶声奶气地招呼道。
“早上好,妈。”
“早上好,江妈。”
江妈满眼慈爱,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俩的小脸蛋,笑着打趣:“你们这两个可爱的小肉团子哟,今天早上想吃点啥呀?”
两个小家伙几乎同时眼睛放光,脆生生地喊道:“桂花糕!”
江妈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嘞。等我去给花浇个水,就去给你们买。”
其中一个小家伙眨了眨眼睛,满是好奇地问:“花……妈,是什么花呀?”
江妈指了指院子里的方向,温柔地说:“是栀子花哟,都开啦!”
听到“栀子花”,两个小家伙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洁白花朵绽放的模样……
“安安,知予,跑慢点!”江妈望着那两个小家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知予,快点快点,栀子花今天开得可盛啦。”程沅安兴奋地呼喊着,眼中闪烁着光芒。
“哦哦,安安,等等我!”江知予努力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知予你看,这朵像不像小喇叭?"程沅安掐下一朵栀子花,突然别在江知予耳边。男孩下意识要躲,却在闻到花香时停住了动作。
这几年过去,那个从不与人目光接触的自闭症患儿,已经能流畅地喊出"安安哥哥"。
(自从程沅安出现在江知予的生活中,江知予的自闭症似乎有了治愈的希望。“等孩子们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好好感谢这个善良的孩子。”江妈在心里默默想着。)
江妈妈端着牛奶出来时,看见两个孩子头顶着头在数花瓣。自从程沅安出现,知予的进步快得让医生都惊讶。他会因为程沅安被同学嘲笑而攥紧拳头,会在程沅安发烧时整夜守着量体温。那些医生判定不可能出现的情感纽带,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身上奇迹般地生长出来。
皎白如雪的栀子花在肆意生长的树丛间轻轻摇曳,那一朵朵洁白的花儿,只是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叶子,淡雅的香气便如缕如烟般飘散开来。
[花开花落,花残又生,那两位少年在岁月的洗礼中,如破土而出的幼苗,向着阳光茁壮成长。]
栀子花瓣,洁白似雪,层层叠叠,宛如古时恋人互赠的温润玉簪,又仿佛以其独有的清冷高洁之姿,令人心生敬畏,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花影在风中婆娑摇曳,绿叶在旁温柔扶疏,清风徐来,那淡淡的幽香如丝如缕,沁入人的心底,带来无尽的惬意。
恰似“风露失行云,沙水迷归艇”的悠然意境,再仰头望去,河月满空,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栀子花的倒影在水中轻轻荡漾,人的心灵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美好。置身于这般如诗如画的美景中,所有的烦恼与喧嚣都如轻烟般飘散,只愿时光能在此刻永恒。
“呐!给,送你花花。”程沅安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株盛开的栀子花。
“谢谢哥哥。”江知予接过花,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送君栀子,愿君知子。"程沅安突然念出这句从江爸爸那里听来的诗。江知予困惑地眨眼,却还是郑重地把花枝插进玻璃瓶,摆在两人共用的书桌中央。
阳光洒在身上,程沅安满脸欢喜的说:“我可太喜欢啦,你喜欢不?”
江知予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干脆利落地回应:“喜欢!”
站在后面的江妈看着两个小家伙,嘴角上扬,眉眼含笑,打趣道:“你们俩呀,知道这花代表着啥意思不,就说喜欢。”
(江知予似懂非懂地轻轻点了点头,那模样可爱极了,眼睛里还闪烁着懵懂的光。)
[江知予又怎会不明白呢,“送君栀子,愿君知子。”]
[他手中紧握着那株洁白无瑕的栀子花,满心欢喜欢。]
[谢谢你哥哥,我的精神支柱。]
10岁的暑假
变故来得像场暴雨。某个闷热的午夜,电话铃声刺穿了宁静。程沅安看见江妈妈接完电话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滑坐在地。月光从窗外泼进来,把她颤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什么!你说我老公……做……卧底被……发现了?!”江妈听到这个消息,鼻子猛地一酸,闭上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怎么也压制不住,她微微抬起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江夫人,江夫人?江夫人?”电话那头焦急地呼喊着。
听到这个消息,江妈其实并不感到太过惊讶,因为她深知,作为缉毒警察的家属,从踏入这个身份的那一刻起,就随时准备着为了家人的安危而四处奔波。
她的爱人...牺牲了。
是江知予的爸爸。
程沅安的第一反应是去捂江知予的耳朵,可自闭症男孩对情绪变化的敏锐远超常人。他安静地走进卫生间,反锁上门。
当程沅安踹开门的瞬间,看见的是蜷缩在浴缸里撞着浴室的玻璃门,头不停的撞着,鲜血顺着头滴在白色瓷砖上,像极了凋零的栀子花瓣。
葬礼那天,程沅安始终关心着江知予。当哀乐响起时,男孩突然挣脱他的手,飞快地跑走了。程沅安随知也在他后面追着,直到许千元跑累了,突然感觉到滚烫的双手抱住破碎的他,泪水浸透了自己胸前的孝布。
“弟弟不哭……”
程沅安的亲生父母突然回来了。他们开着崭新的轿车,说要把儿子接去省城念书。江妈妈连夜给他收拾行李,却在叠到那件绣着栀子花图案的睡衣时,针尖扎破了手指。
"知予以后就叫许千元吧。"江妈妈突然说,"跟我姓许,千元是取'千里姻缘'的谐音。"
她没说的是,这是丈夫生前给儿子取的名字,说等执行完这次任务就办改名手续。
程沅安在栀子花树下找到许千元时,男孩正机械地撕扯花瓣。十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永远,但他知道自闭症的许千元需要多少耐心才能学会告别。
"等下一个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程沅安把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到时候我带你去省城看花海。"
许千元突然抓住他的衣角,这是自闭症患儿表达依恋的最高方式。“哥哥,给。”
那是一封信,一封表达,年少时青春的怦然心动。
“先别看,等你去了省城,你再去看也不迟。”
程沅安把额头抵在弟弟单薄的肩膀上,闻到两人身上相同的栀子花香波气味。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相互依偎的栀子花树。
酸涩而又迷茫。
不知道这次离别后,重逢是什么时候。
轿车驶出小区时,程沅安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后视镜里,许千元追着车子跑了很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地平线上。风把几片栀子花瓣卷进车里,落在程沅安颤抖的膝盖上。
“再见…安安哥哥……”
谢谢你们的喜欢这个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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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们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