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着潮湿的热气,卷过县城狭窄的巷子。
许星辞趴在书桌前演算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玫瑰刚从外面回来,脱下高跟鞋时脚踝处泛着红痕,她踢掉鞋子往沙发上一瘫,疲惫地捏着眉心。
玫瑰缓了片刻,起身往卫生间走,拉开镜柜翻找卫生巾时,指尖顿了顿。
她想起许星辞住进来快小半年了,这孩子的行李里从没见过这类东西,卫生间的置物架上,也始终只有自己的那包。
她盯着镜柜里叠得整齐的卫生巾,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小孩,好像从来都没来过例假?
“星辞,过来。”玫瑰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许星辞立刻放下笔跑过去,手里还攥着半截橡皮。
女孩穿着新买的棉布白衬衫,领口的栀子花图案被汗水浸得微微发深,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玫瑰仰头看着她,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肩膀和依旧扁平的胸脯。
算起来许星辞已经十九岁了,可身子骨看着比同龄女孩瘦弱许多,连带着那些该来的发育迹象也迟迟不见踪影。
“你……”玫瑰斟酌着措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皮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肚子疼,或者……”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聊这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含糊地说,“就是女孩子每个月会有的那种……”
许星辞愣了愣,眨巴着眼睛摇头:“没有啊姐姐,我不肚子疼。”她顿了顿,忽然想起班里女生总偷偷在课间讨论“亲戚”来了要带卫生巾,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姐姐是说…月经吗?”
玫瑰点头,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沉了沉:“你从来没有过?”
“没有。”许星辞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绞着衬衫下摆。
“以前在村里听婶子们说过,可我……”
她抬头看玫瑰,眼里带着点不安,“我这…是病吗?”
玫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的温度让许星辞安定了些:“明天跟我去医院看看,没事的,可能就是发育慢了点。”
许星辞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手指绞着衬衫下摆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布料都被捏出了褶皱。
“不去不去,姐姐…医院要花好多钱的。”
她垂着眼,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以前在村里,婶子们说这种事不用看,等长大了自然就有了,去医院就是浪费钱。”
玫瑰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里软得发疼。
她伸手轻轻按住许星辞的手,让她别再揪着衣服,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听话,这钱必须花。”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递到许星辞面前,屏幕上的工资到账提醒亮得显眼。
“你看,我这个月工资刚发下来,除去房租和生活费,剩下的钱足够带你去医院做检查了。这不是浪费钱,是给你买个安心——你刚到我身边,我得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不然心里不踏实。”
许星辞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指尖蜷缩了一下,把脸别向一边,声音里带着点闷闷的倔强:“可是…那是姐姐的工资,我不能白用。”
玫瑰见状,心里了然这小姑娘的心思,指尖轻轻刮了刮她泛红的脸颊,笑着换了个语气:“谁说白用啦?你忘了这几天是谁给我做的番茄炒蛋?比外面餐馆做的还好吃。”
她顿了顿,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以后啊,你每天帮我做两顿饭,周末再帮我拖拖地、擦擦桌子,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可不是白干活,是给我当‘小管家’,这检查费,就算是我提前给你的‘工资’啦,行不行?”
许星辞愣了愣,抬头看玫瑰时,眼里的不安散了些,小声嘀咕:“真的算工资吗?可我做饭没那么好吃…”
“怎么不好吃?”
玫瑰捏了捏她的脸,语气笃定,“我觉得好吃就行。再说了,我的“小管家”这么能干,这点钱算什么,以后做得好,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涨“工资”呢。”
许星辞乖乖点头,可夜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村里那些长舌妇的话,说谁家姑娘迟迟不来月经是上辈子造了孽,将来嫁不出去生不了娃。
黑暗中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得像块未经耕耘的土地,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恐慌。
第二天一早,玫瑰特意她没穿平日里那些惹眼的连衣裙,换了件灰扑扑的旧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挽成个丸子头,脸上连防晒都没涂,看着倒像个刚从工厂下班的女工。
许星辞穿着新校服,背着小布包跟在她身后,手里攥着玫瑰塞给她的两个茶叶蛋,指尖都捏出了红痕。
县医院的门诊楼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怪味,挂号处排着长长的队。
玫瑰让许星辞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自己去排队。
轮到她时,窗口里的护士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的熟悉,随即低下头敲键盘:“挂什么科?”
“妇科。”玫瑰的声音很轻,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着。
护士的笔顿了顿,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次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才慢悠悠地说:“妇科在三楼,先去填单子。”
玫瑰拿着挂号单转身时,正撞见两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在窃窃私语。
穿蓝布衫的大妈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眼神往玫瑰这边瞟:“喏,就是她,常在那条巷子里晃的。”
另一个胖大妈眯着眼睛看了看,咂咂嘴:“啧啧,看着怪体面的,怎么就干那个营生……也是可怜,听说前阵子被喝醉的客人打了,脸都肿了好几天。”
“可怜什么?好吃懒做呗!往那一躺就能赚钱。”蓝布衫大妈撇撇嘴。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玫瑰耳朵里。
她攥紧手里的挂号单,纸边被捏得发皱,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向三楼。
许星辞看到她过来,立刻从长椅上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姐姐,轮到我们了吗?”
玫瑰压下心里的涩意,扯出个笑:“嗯,跟我来。”
诊室里的女医生大约四十岁,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抬头打量了许星辞两眼,又看了看玫瑰,推了推眼镜:“多大了?”
“十九。”许星辞的声音细若蚊蝇,手紧张地攥着玫瑰的衣角。
“从来没来过月经?”医生一边在病历本上写字一边问,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许星辞点头,脸颊红得快要滴血。
医生放下笔,示意她躺到检查床上:“躺好,我看看。”
许星辞犹豫着不肯动,眼睛怯怯地看向玫瑰。
玫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医生阿姨就是看看,不疼的。”
等检查完,医生让许星辞出去等着,单独留下了玫瑰。
诊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了些:“这孩子是你妹妹?”
玫瑰嗯了一声,手指绞在一起。
“子宫发育有点迟缓,可能跟长期营养不良有关。”
医生翻开化验单,指着上面的数值说,“雌激素水平偏低,得好好调理。我开点药,你让她按时吃,平时多给她吃点豆制品和肉类,别让她太累了。”
玫瑰点头应着,心里松了口气,刚要道谢,就听见医生又问:“她有过性生活吗?”
玫瑰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她还是学生。”
医生点点头,在病历本上写着药方:“青春期月经不调很常见,好好调理就行。不过要是一直这样,将来怀孕可能会有点困难。”
玫瑰拿着药方走出诊室时,许星辞正趴在走廊的窗台上看楼下的人来人往。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给她毛茸茸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看到玫瑰出来,她立刻转过身,眼睛里满是期待:“姐姐,医生怎么说?”
玫瑰把药方递给她拿着,拉着她往楼梯口走:“没大事,就是长得慢了点,吃点药就好了。”
许星辞跟着她往下走,忽然想起刚才在诊室门口隐约听到的话,忍不住问:“医生不是说……我以后可能怀不了孕吗?”
玫瑰脚步一顿,转头看她。
女孩的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带着点雀跃,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姐姐,怀不了孕是不是就不用生小孩了?我们村里的女人都要生好几个,还要被男人打……”
“许星辞!”
玫瑰的声音陡然拔高,抬手就在她胳膊上打了一下。
不算重,却带着足够的力道,忽然的疼痛让许星辞愣在原地,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围有人看过来,玫瑰深吸一口气,拉着她快步走出医院大门。
直到拐进旁边的小巷子,她才停下脚步,看着许星辞泛红的眼眶,心里又悔又疼。
“你刚才那是什么话?”
玫瑰的声音放软了些,却依旧带着严肃。
“怀不怀孕是一回事,可你不能这么想。女人生不生孩子都有自己的活法,但那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明白吗?”
许星辞低下头,眼泪啪嗒掉在地上:“我……我就是觉得,不用像我妈那样……”她的声音哽咽着,“她生了三个女儿,就为了要个儿子,最后还是被我爸打……”
玫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抬手擦掉许星辞的眼泪,指尖带着点颤抖。
“星辞,你的人生跟她们不一样。你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去大城市,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至于生孩子,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能逼你。”
许星辞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她:“真的吗?”
“真的。”
玫瑰点头,看着女孩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心里忽然觉得,刚才那下打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