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春和景明,渌水盈盈。京城贵族照例在曲江畔举行祓禊宴饮,流觞曲水,吟诗作对,是难得的雅集。
春和景明,渌水盈盈。京城贵族照例在曲江畔举行祓禊宴饮,流觞曲水,吟诗作对,是难得的雅集盛会。这等场合,一向“称病”的应氏嫡长女应鹤舒,字知也,今年却再难推脱。因其弟应执钧近日在御前当差颇得赏识,连带着应家也更受关注,无数双眼睛都等着瞧一瞧这位神秘莫测的应家大小姐。
马车辘辘,驶向曲江苑。车内,应鹤舒穿着一身湖水绿长衫,外罩玉色比甲,颜色极是清雅,却愈发衬得她面容苍白,弱不胜衣。发髻端庄却只簪了两只碧玉簪子。她闭目靠着车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袖炉。
应执钧骑马护在车旁,眉头紧锁,满是担忧:“阿姐,若是撑不住,我们便寻个借口早些离开。”
应鹤舒眼未睁,只轻轻摇了摇头:“无妨。露个面便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种场合于她而言,无异于煎熬,但为了家族,为了不惹来更多无端的猜测,她必须出现。
曲江苑内,已是衣香鬓影,笑语喧阗。贵女们华服美饰,三五成群,或临水嬉戏,或席地而坐,享受着春日暖阳。
应鹤舒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许多目光。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掩饰不住的嫉妒和轻蔑——谁不知道应家这位大小姐是个风吹就倒的药罐子?空有嫡女身份罢了。
她仿若未觉,只由侍女轻轻搀扶着,对应执钧低声道:“我去女眷那边应个景,你自去便是。”
应执钧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才被相熟的子弟拉走。
应鹤舒选了一处相对僻静的水边亭阁坐下,远远避开人群中心。云袖为她铺好软垫,斟上温水,她便安静地坐着,看着远处水面漂浮的酒杯和周围喧闹的人群,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偶尔有相熟的世家夫人小姐过来寒暄,她便勉强打起精神,含笑应对几句,言辞得体,却疏离而简短,稍一多言,便忍不住以帕掩口低咳,让人不忍再多打扰。
“鹤舒姐姐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来人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素来与应家不太对付,言语间带着几分刻意。
应鹤舒抬眸,淡淡一笑:“劳妹妹挂心,老样子罢了。”说完,又是一阵轻咳,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那小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假意关怀了几句,方才施施然离去。
应鹤舒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冷嘲。这种程度的刁难,于她而言,如同清风拂过,不值一提。她更在意的是,在这片笑语欢声之下,是否隐藏着更深的暗流。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在场的一些官员家眷,尤其是与户部李尚书家有关联的几位夫人,见她们神色如常,与人谈笑风生,心下稍安。
流觞的游戏进行得热闹,酒杯顺水漂流,停在谁面前,谁便要赋诗一首或饮一杯。几次酒杯漂到应鹤舒附近,都被她以身体不适,在吃药不宜饮酒为由,轻轻推拒或由云袖代饮了。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带着花香和水汽,熏人欲睡。应鹤舒感到一阵阵精力不济,正想寻个借口告辞,忽听不远处一阵喧哗。
原来是一只酒杯竟好巧不巧,直直停在了她的面前。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各种意味。
主持游戏的是一位宗室郡主,见状笑道:“应家妹妹,这回可推脱不得了吧?素闻妹妹精通琴棋书画,才情必是极好的,便赋诗一首,让我们也领略一番如何?”
无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期待,有看热闹,也有等着她出丑的。
应鹤舒心中微微一叹,知道躲不过。她缓缓起身,微微一福,声音轻柔却清晰:“郡主有命,臣女不敢推辞。只是才疏学浅,若有辱清听,还望恕罪。”
她略一沉吟,目光掠过曲江春水,远处青山,缓缓吟道:“曲水涵虚混太清,兰亭气象晚来平。浮觞岂必追前贤,但得春风解愠情。”
诗作清丽脱俗,意境平和,既应了眼前之景,又含蓄地表达了不愿争锋、但求安宁的心绪,更巧妙化用了“春风解愠”的典故,暗合祓禊本意。
一时间,满场寂静。
谁都没想到,这位久病深闺的应家大小姐,竟有如此急才和诗情。
郡主率先击掌赞叹:“好!好一个‘但得春风解愠情’!应家妹妹过谦了,此诗大雅!”
众人这才纷纷附和称赞,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也只得悻悻收声。
应鹤舒微微颔首致谢,掩口又是一阵低咳,身子晃了晃,似乎随时会倒下。
云袖连忙上前扶住。
应执钧也及时赶了过来,面露焦急:“阿姐!”
应鹤舒由他扶着,大半的重量支在他身上,气息微弱:“郡主,各位,臣女实在支撑不住,恐扫了各位雅兴,请容先行告退……”
她脸色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汗,任谁看了都知是强弩之末。
郡主自然不好再留,连忙允了,还嘱咐了好生休养。
应执钧半扶半抱着姐姐,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马车驶离曲江苑,将身后的喧嚣彻底隔绝。
车内,应鹤舒瘫软在软垫上,闭目喘息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虚弱不堪,只剩下一片沉静的清明。
“阿姐,你刚才……”应执钧这才反应过来。
“无事,装的。”应鹤舒声音依旧疲惫,却带着一丝冷然,“不出点风头,怎对得起她们那般‘期待’?出了风头再‘病倒’,方能省去后续更多麻烦。”
她今日露面,作诗,病退,每一步都计算得恰到好处。既全了礼数,堵了悠悠之口,也再次强化了她“病弱”的印象,便于日后继续“称病”。
只是,这般算计,即便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却也实实在在耗神费力。她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轻轻按着心口。
春风拂过,带来暖意,也带来无形中的暗箭。她这条命,便是在这冷暖交织、明枪暗箭中,挣扎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