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于市中心顶层、能俯瞰大半城景的公寓时,已是深夜。公寓是公司早年置下的产业,装修温馨,是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宋清许踢掉折磨了她一整晚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可现在她只觉得空旷,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和累。
手机屏幕亮起,又是母亲的微信语音条,一条接一条,不厌其烦地轰炸。点开最新一条,是养母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清,你就听妈一次吧!你爸真的气得不轻,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吗?那个小刘的照片我发你了,多周正的孩子……”
她关掉语音,点开照片。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表情略显拘谨的年轻男人。或许在母亲眼中,这就是“稳定”和“可靠”的化身,是她应该奔赴的“正确”人生。
可是,她的人生,为什么要由别人的眼光来定义?
贺砚庭的提议,再次清晰地浮现。协议婚姻。听起来荒谬绝伦,但理性分析,这似乎是解决眼前所有困境的最优解。贺家的背景和权势,足以让父母以及所有试图用“传统”绑架她的人彻底闭嘴;贺砚庭所能提供的资源和人脉,能为她挡去娱乐圈无数的明枪暗箭,让她真正专注于表演本身。
她需要付出的,是三年“隐婚”的自由,以及一个“妻子”名义下的有限配合。比起永无止境的纠缠、妥协以及可能面临的事业打压,这笔交易,似乎……并不亏。
她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她需要酒精帮助决策,或者说,需要一点勇气来面对这个疯狂却诱人的选项。
第二天下午,按照贺砚庭助理发来的地址—朝花汐食,宋清许来到一家**性极好,只招待望族的食肆。包厢里,贺砚庭已经到了,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一款低调奢华的腕表,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少了几分昨晚的冷峻,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食肆里极静,只听得见煮水壶咕嘟的轻响和窗外隐约的市井人声。空气中浮动着老树普洱的醇厚茶香,混着厨房里飘出的、若有若无的蒸点心的甜香。这样的环境让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茶香氤氲,市井声隐约,比起冰冷的会议室,这里更像一个可以暂时卸下盔甲的避风港。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来此小聚的寻常恋人。
“抱歉,贺总,久等了。”宋清许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果汁。
“我也刚到。”贺砚庭放下平板,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T恤、牛仔裤、外套一件卡其色风衣,素颜,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与昨晚那个光彩照人的影后判若两人,却更添几分真实的清新。
他没有寒暄,直接将他面前的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协议的草案,宋小姐可以仔细看看。有任何疑问或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们随时沟通。”
宋清许翻开那份装订精美的协议。条款清晰、逻辑严密得惊人,完全不像临时起意,倒像是经过法务团队精心打磨过的商业合同。核心内容概括起来就是:三年期限,隐婚状态,同居但不同卧室,互不干涉对方私生活及事业。他承诺会在必要时提供资源支持,而她则需在贺家家族需要时,配合扮演恩爱夫妻。双方的义务和权利界定得非常清楚,甚至连公共场合互动的最低频率和尺度都有参考标准。而违约金的数字,则是一个让她眼皮都跳了一下的天文数字。
“贺总准备得很充分。”她抬起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一向注重效率。”贺砚庭端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将手边的另一种花茶,轻轻往她的手边推了推。“希望条款没有冒犯到你。”
宋清许的心念微动。这花茶很是名贵,自己也只是在一个宴会不小心喝到一次,就再没有找到,自家经纪人都不知道她喜欢,他是怎么知道的?巧合吗?她面上不显,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茶壶又推回桌子中间,“谢谢,我今天喝果汁就好。”
她开始逐条审阅协议,神情专注得如同研读一个至关重要的剧本。在某些细节上,她展现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和敏锐。“关于‘必要时提供资源’这一条,贺总,‘必要’的定义权不能完全掌握在您手中。我们需要明确一个双方都认可的界限,比如,什么样的危机算‘必要’,以及,我有权拒绝任何有悖我职业原则和道德底线的所谓‘帮助’。”
贺砚庭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强硬和思虑周全,但很快便点头:“可以。这一条可以补充附加条款,明确你的否决权。”
“还有,关于‘配合家族活动’,我希望提前知晓具体场合和大致要求,我有权根据我的工作安排进行协调,而非随传随到。”
“合理。我会让助理提前一周以上将日程发给你。”
谈判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宋清许寸土必争,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大的自主权和尊重;贺砚庭则是有条不紊,既展现出合作的态度,又在核心利益上寸步不让。包厢里的气氛,不像是在谈婚论嫁,更像是一场激烈而专业的商业并购案谈判。
终于,所有细节都敲定完毕。宋清许合上协议,感觉比拍了一天打戏还要累。她暗暗松了口气,整理手边的文件时,挎包不小心被带倒,里面的东西散落少许。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旧照片飘了出来,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是她十六岁时,第一次在学校话剧节表演《雷雨》四凤的剧照。照片上的她穿着不合身的旧旗袍,妆容稚嫩,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那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无论过去多久,她都珍藏着。
贺砚庭弯腰,修长的手指先一步捡起了那张照片。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青春飞扬的脸,才将照片递还给她。“很有灵气。”他评价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宋清许接过照片,小心地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灰尘,才郑重地放回钱包夹层。那是她内心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角落之一。
分别时,贺砚庭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宋小姐不用担心,关于昨晚那些不实报道,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以后这类事情,应该会少很多。”
当晚,宋清许回到公寓,习惯性地打开平板电脑刷新闻。果然,关于她“奖项内定”、“德不配位”的负面消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搜索引擎的相关词条都干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几家颇具影响力的权威影视媒体发布的、对她在此次获奖作品中演技的深度分析和褒奖文章。舆论风向一夜之间彻底扭转。
这效率,高得吓人。贺砚庭的力量,可见一斑。
门铃响起,是快递。送来的一个包装精致的狭长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部未拆封的最新款顶级商务手机,已经贴好膜,插好了卡。她开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备注简单直接:
甲方:贺砚庭
宋清许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公事公办的风格,倒是很符合他“合伙人”的定位。她指尖轻点,将“甲方”两个字删除,想了想,重新输入:
合伙人。
看着这个新备注,她心里那点因为“协议婚姻”而产生的别扭和荒谬感,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不少。这个称呼,让她觉得平等,舒服,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界限分明的合作。
只是,合作的对象,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