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坊主的注视下,论道会很快便开始了。
坊市之中多是散修,虽有些宗门弟子,可大多也都是外门弟子,是以很快沈翎便击败了诸多竞争对手,脱颖而出。
原本珠帘后的坊主虽听众人论道,可却没有半分发言的**,甚至有时还会暗自皱眉。
直到他听见沈翎开口,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开来,甚至偶尔还会说个一两句。
很显然,沈翎所言之物引起了他的兴趣,是以他越听,兴致便越发高涨。
说到最后,这一场论道会几乎是成了二人的主场,除却二人发言外,此间便无人能够出言反驳了。
沈翎前世博览群书,又对紫霄宗道法了解颇多,而他所言的每一句,都是先前反复琢磨过后,方才开口的。
他下了如此多的功夫,这位雾山坊主自然也如他所愿,极其喜欢他所言的道法。
而从坊主的言语中,沈翎敏锐地感觉到此人并不普通,恐怕在紫霄宗中,唯有他前世所知的天骄元惊鸿可与其相提并论。
紫霄宗中竟有此等人才,真是走了大运了。
若是能够招揽进他们藏玉仙府就更好了……沈翎心头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但旋即他又想起自己如今已非藏玉仙府弟子,甚至连仙修也不是了。
于是他只得微微苦笑,而后静心凝神,只将心思放在论道上。
说起来此番被激起斗志的不仅是雾山坊主,就连沈翎自己,也在心中暗自心惊——这位雾山坊主,所知之事竟如此渊博!
他前世是藏玉仙府的首席弟子,若此番不能赢过此人,恐怕心中念头会不通达。
如此想着,他便不再藏拙了。
于是二人一来一往,言语之间虽争锋相对,可坊主心中,却越发欣赏这个人了。
沈翎原想抛出一个此人感兴趣的道法,而后再不动声色地引来此人的兴趣,好叫这人主动与他论道,而后自己再假意输给此人,假装为其说服,最后好顺其自然地与此人交好。
但很显然的是,这个计划失败了——就连沈翎自己也不曾想到,这个所谓的雾山坊主,道法竟如此高深,而他,心中竟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些胜负欲。
只是竞争归竞争,但越是与此人交流,他心中便对这位坊主越是钦佩。
前世他广学道法,几乎翻遍了仙府藏书楼中的典籍,不可谓不勤奋,但此等勤奋,却被师父称之为沉湎于旁门左道。
他那时因着此事,被师父不知道训斥了多少回了,于是时间久了,沈翎便不敢再多碰这些所谓的“旁门左道”了。
可是这位坊主竟也能如此博闻强记……可见此人定然也翻阅了那浩如烟海的典籍。
不过沈翎不知道的是,自己心惊于坊主的博学,可这位坊主却也亦是如此。
在雾山坊主看来,面前这个质若幽兰的年轻修士亦是博古通今,叫人暗自心惊。
但心惊之余,他却只觉得畅快——如此全力以赴地谈论道法,他许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如此二人越是谈论,便越是投入,而对对方的探究欲,也只增不减。
待到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时,他才恍然惊觉,如今已过了整整三个日月了。
他不由得眨了眨眼,心中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但他并不后悔。
毕竟自己如今已非仙修,以后若要与人如此论道,恐怕并不轻易。
更何况修真界中,仙修们多看重斩妖除魔的实力,也大多都只专修一道,似这位坊主这般博古通今者,已然不多见了。
不过他不能真正赢过坊主,倒是人生一大憾事了——毕竟坊主博学不亚于他,他是使了个心眼,将这人带进了坑里,这才叫人无法反驳于他的。
如此也算是胜之不武了。
但很显然坊主并不这么想。
“小友赢了。”珠帘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旋即这声音的主人叹了口气,犹带笑意,“不过我与小友一见如故,不知小友可愿与我日后再论道法?”
“宁某求之不得。”
前世他沈翎的名字也算久负盛名,紫霄宗弟子虽与藏玉仙府弟子针锋相对,可到底都是仙道同修,保不齐此人听说过自己的名号。
所以,还是谨慎些为好。
如此,沈翎并不曾将自己的真名告知于坊主。
坊主正要开口,却见窗外天边渐渐凝聚起乌云来。
而后,一道巨大的,狰狞的闪电撕破天幕!
这样浩大的声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不由得一怔,而后抬头望去。
沈翎亦是如此。
……他这才看清,这道雷电,是冲着席间某一宾客来的。
只见那人盘膝而坐,面色凝重,周遭炁气环绕,很显然,此人即将进阶。
怎么在这种时候进阶?
沈翎蹙了蹙眉,颇为不赞同。
修士每一次进阶都是九死一生,是以诸君大多都会选择先准备好进阶所需的丹药或法器,而后再回到自己的洞府,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但此人竟在席间进阶,真是不怕死。
沈翎本以为这是个例,却不想那人仿佛是打开了什么连锁反应一般,那炁气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环绕在周遭宾客身上。
而那巨大的雷电亦是如此。
可见不止一人进阶。
沈翎:“……”
这般草率地进阶,真的不会出事么?
事态如此发展,是叫他始料未及的,他于是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坊主。
坊主亦是沉默了片刻,不过旋即,他便轻轻地笑了。
他一拂袖,于是那几个即将突破的修士身侧便出现了一道道禁制——这当然是为了保护席间其他的宾客不受雷劫伤害。
沈翎只觉得浑身一轻,而后他再睁眼时,身侧已然出现了一道禁制。
幸而此间修士修为并不怎么高深,是以那雷劫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些个进阶的仙修便都一一渡过了雷劫。
那几人刚一睁开眼,便是喜形于色,而后纷纷或朝他行礼,或朝坊主行礼。
沈翎这才知道,原是这些人听了他们二人的论道,心有所悟,这才突破瓶颈继而进阶。
而见这些人进阶成功,那些未曾引发雷劫的修士也一一向他们拱手,说是自己也心有所悟,要回去渡劫了。
已渡劫的需要回去梳理经脉,未渡劫的需要回去渡劫……于是不出片刻,此间的宾客便走了大半。
沈翎还能说什么?沈翎只好一一还礼,祝他们修行顺利。
不过见此,他心中也有些郁闷。
这些听他们讲道的人突破了,可他这个论道的人却没能突破,真是没有道理。
“此番诸君都有所领悟……我也不强留诸君了。”坊主轻轻抬手,“诸君,有缘再见吧。”
言出法随,顷刻之间那席间的宾客便都化作了流光,一一被送出了此地。
唯留沈翎一人。
他眨了眨眼,“坊主……不送我离开?”
“我与小友一见如故。”坊主微微一笑,示意那老仆撩开珠帘,而后他站起身来,缓缓走下玉阶,“于是心生欢喜,想要多留小友几刻,小友若是急着走,我这便送你离开。”
直到此刻,沈翎方才看清坊主的形貌。
只见这青年身着白色里衣,外罩青色大袖,袖子上还绣着精巧绝伦的竹纹,广袖飘飘,青丝如瀑。
他长身玉立,形貌出众,一派隐士气度,像极了古时候那山间清修的隐者。
不过最为引人瞩目的,还是这人身上那股如春风般柔和的气韵,直叫人见之难忘。
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如同用尺子丈量过一般标准,他行走的时候,就连腰间的玉佩都不曾晃动。
可见此人仪态之不凡。
沈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只觉得此人身上的气质很叫他觉得熟悉,不过他前世见过的大修也不少,可能是以前见过相似之人吧。
他于是不再多想,只开口道:“……那倒不必。”
闻言,坊主笑了,“那么,便请小友与我去东极湖一叙吧。”
到手的机会,沈翎自然不会轻易放开,他于是欣然同意,与坊主相携而去。
二人俱是修士,于是不过瞬息便已抵达东极湖,更何况此地距离举办论道会的曲江楼并不远。
湖上雾气缥缈,则更为此地添了几分出尘脱俗之感。
俄而一道青色的影子破开浓郁的雾气,由远及近,沈翎眯了眯眼,顷刻之间便看清了此物全貌。
只见两小童乘着一道竹筏,缓缓地从湖中心驶来,竹筏上有案几,案几上有茶盏。
那竹筏行至二人身前,于是两个小童朝着二人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身影便如同墨痕入水一般,很快就消弭无踪了。
沈翎知晓,这两个小童并不是活人,而是用某种法器绘制出来的假人,毕竟前世他也听闻有人用过此法,于是面上并无惊讶之色。
“此湖风景极佳,算得上是风雅之地。”青衣坊主笑道:“小友,你先前所言我很是好奇,不若再与我多说两句?”
沈翎颔首,旋即纵身一跃,率先踏上了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