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承载着郑重承诺的金梭,被沈清音收在了工作室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匣里,与一些珍贵的画稿和色样本放在一处。她没有佩戴它,但它存在于那个空间,便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为她这片原本只属于缂丝的世界,悄然划定了一方与他人共享的疆域。
权志龙在苏州停留了三天。这三天,他们没有刻意安排什么浪漫行程,大多时候,他只是在工作室里,看她工作,听她偶尔讲解缂丝的某个精妙之处,或者只是各自安静地待着——他戴着耳机修改编曲,她专注于手中的梭子。偶尔抬头,目光相遇,便是一个无需言语的、心照不宣的微笑。一种平淡却深入骨髓的亲密感,在无声中滋生、蔓延。
离别前夜,沈清音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清音,志龙这次过来,明天中午有空吗?你爸爸说,想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
这并非临时起意。沈父沈母私下商量了许久,觉得女儿既然已明确接受了对方的心意,作为父母,于情于理都该有个正式的态度。一直避而不见,反倒显得生分和不够尊重。
沈清音握着电话,看向正在天井里逗弄她养的那只玳瑁猫的权志龙,应道:“我问问他。”
她走到天井,将母亲的意思转达。
权志龙逗猫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被认真的神色取代:“当然有空。这是应该的。”他顿了顿,问,“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叔叔阿姨有什么偏好吗?”
他此刻的神情,不像是在国际舞台上掌控全场的顶级艺术家,倒更像是个即将面对重要考核的、略带忐忑的年轻人。沈清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某处柔软了一下。
“不用特别准备,”她语气平和,“人去了就好。”
话虽如此,权志龙还是坚持第二天一早,拉着沈清音去挑选了礼物。给沈父的是一方上好的歙砚,给沈母的则是一条苏工真丝刺绣披肩,给沈老爷子的是一套绝版的古籍影印本。礼物不算张扬,却件件都能看出花了心思,投其所好。
沈宅。
这顿“便饭”,气氛比权志龙预想的要……严肃一些。
沈家餐厅,红木圆桌,菜肴精致,显然是精心准备的,其中正中央便是一盅炖得汤色奶白、香气四溢的腌笃鲜。沈老爷子端坐主位,沈父沈母分坐两旁,权志龙和沈清音坐在下首。
沈父的话不多,只是偶尔问及权志龙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以及对音乐产业现状的看法,问题理性而克制。权志龙一一作答,态度谦逊,言辞谨慎,尽量避免使用娱乐圈那些浮夸的词汇,更多是从艺术创作和文化交流的角度去阐述。
沈母则更关注生活细节,语气温和,问题却直指核心:
“志龙啊,听说你们做艺人,作息都很不规律,经常要熬夜,对身体损耗很大吧?”
“工作这么忙,常年到处飞,有没有考虑过,以后生活重心会放在哪里?”
“你和清音,一个动,一个静,生活习惯上,会不会需要很多磨合?”
权志龙放下筷子,认真回答:“阿姨,以前年轻,确实不太注意。现在会尽量调整,也更注重健康。工作模式也在慢慢改变,希望能有更多自主安排的时间。”他看了一眼身旁安静吃饭的沈清音,“至于生活重心……我认为,心在哪里,重心就可以在哪里。我和清音,确实有很多不同,但正是这些不同,让我们彼此吸引,也愿意为了对方,去理解和适应。”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坦诚了现实问题,也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沈清音全程话很少,只是在他回答时,会偶尔抬眼看他一下,目光平静无波,却在母亲给他夹菜时,轻声补充一句:“他吃得惯。” 在他杯子里的茶水快见底时,会自然地拿起茶壶为他续上。
这些细微的举动,落在沈父沈母眼里,胜过千言万语。他们的女儿,是在用她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个男人的接纳与维护。
沈老爷子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动一筷子那盅腌笃鲜,目光偶尔落在权志龙身上,深邃难辨。
饭毕,移步茶室。沈老爷子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志龙,你觉得,缂丝这门手艺,最难得的是什么?”
权志龙沉吟片刻,答道:“晚辈觉得,最难得的不是技艺的繁复,而是‘守拙’之心。在一切都追求快速、高效的时代,能沉下心来,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完成一件作品,这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对抗的不是潮流,而是时间本身对人的异化。清音她……守住了这份‘拙’,所以她的作品,才有直指人心的力量。”
他没有夸耀技艺如何登峰造极,而是看到了技艺背后那份沉静坚守的精神内核。
沈老爷子听完,缓缓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到权志龙面前。
这个动作,让一直神色平静的沈父沈母,眼中都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释然。
权志龙双手接过,恭敬地道谢:“谢谢沈老先生。”
离开沈宅时,沈母将准备好的参鸡汤料包塞给沈清音,叮嘱道:“让志龙带回去,偶尔炖来喝,补气血的。”又对权志龙温和地说,“有空常来。”
坐回车上,权志龙才缓缓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我表现还行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沈清音。
沈清音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爷爷给你斟茶了。”
权志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在沈家,尤其是在沈老爷子那里,这无声的举动,或许比任何言语上的认可,都更具分量。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第一次正式的家宴,像一场无声的考核,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明确的表态,却在杯盏交错与寥寥数语间,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接纳仪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家庭壁垒,终于被叩开了一道缝隙。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前路或许仍有需要磨合的细节,但至少,通往彼此世界的门,已经为他们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