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志龙那句“下次去,希望能尝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清音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她看着手机屏幕,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嘴角可能带着的那点期待又有些赖皮的笑意。这感觉有些陌生,但并不讨厌。
她将手机放在织机旁,拿起梭子,却难得地没有立刻投入工作。母亲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询,以及权志龙直接的回应,让她意识到,这段原本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以及各自艺术领域共鸣中的关系,正不可避免地向着更现实、更琐碎的层面延展——比如,饮食。
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对口腹之欲向来淡泊。但此刻,她却认真地思考起“腌笃鲜”的味道来。那是江南春天的一道时令菜,咸肉、鲜肉与春笋在砂锅里慢火笃出的一锅奶白色浓汤,滋味鲜醇,暖人心脾。是家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给母亲回了条信息:
「他还没吃过。下次若来,可以准备。」
信息发出去,她仿佛能听到电话那头母亲轻轻舒了口气,又或许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忙碌声响。
首尔,权家。
权妈妈自从知道儿子“可能”有个来自中国的、家世不凡的女朋友后,心里就揣上了一件大事。她对着手机搜索了无数关于“中国非遗”、“缂丝”、“苏州”的信息,越看越觉得那是个遥远又讲究的世界。她拉着女儿权达美嘀咕:“哎一古,达美啊,你说那样的女孩子,会喜欢我们这样的家庭吗?我们家就是普通开饭馆的,会不会觉得我们太……普通了?”
权达美一边画着设计图一边翻白眼:“妈,您儿子是世界顶级的艺术家,您怎么不说这个?再说了,过日子看的是人,不是家世。我看志龙这次挺认真的,您就别瞎操心了。”
话虽如此,权妈妈还是忍不住操心。她想起儿子说“喜欢”腌笃鲜,便又开始搜索起这道菜的做法,看着视频里复杂的食材和处理过程,有些犯难:“这看起来好麻烦,春笋我们这里也不太好买……”
权志龙从房间出来倒水,看到母亲对着手机屏幕愁眉苦脸,凑过去一看,不禁失笑:“妈,您别忙了。清音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那怎么行!”权妈妈瞪他一眼,“第一次来家里,总要准备些合胃口的菜才行。”她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地问,“志龙啊,那……我们要不要也准备些韩国的特色?比如参鸡汤?补身体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吧?”
权志龙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又充满热情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他揽住母亲的肩膀:“好,都听妈的。参鸡汤很好。”他想象着沈清音坐在自家热闹的餐桌前,小口喝着参鸡汤的样子,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期待。
苏州,沈宅。
沈清音的母亲张罗着准备腌笃鲜的食材,虽然距离权志龙下次来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她已经开始未雨绸缪。沈父看着妻子在厨房里转悠,忍不住道:“人家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再说,一个外国人,未必吃得惯我们这口味。”
沈母头也不回:“吃不惯是一回事,我们准不准备是另一回事。这是礼数。”她拿起一块上好的金华火腿,仔细看了看,“再说了,我看那孩子, through 顾老引荐来的,跟爸聊得也挺好,不是个轻浮的。清音性子冷,能让她点头让人家进门,还主动问起口味,不容易。”
沈父推了推眼镜,不再多说。他对权志龙的印象不差,只是本能地觉得,女儿的未来若与那样一个生活在聚光灯下、身后是另一个文化背景的家庭牵绊过深,前路必然平添许多波折。但看着妻子和女儿似乎都已默默接纳,他也只能将担忧压在心底。
沈老爷子则在书房里,慢悠悠地泡着茶。对于小辈们这些暗流涌动的互动,他看在眼里,并不点破。活了这么大岁数,他深知缘分二字的奇妙与不可强求。那权姓年轻人,有才气,有诚心,目前看来,品性也不差。至于两家门第、文化差异,那是需要年轻人自己去磨合、去跨越的障碍。他这把老骨头,只需静观其变,在关键时,把一把大方向即可。
于是,在两座不同的城市,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里,因为一对年轻人的缘分,悄然上演着相似的戏码——一种带着试探、关切与些许不安的准备工作。腌笃鲜的咸鲜,与参鸡汤的甘醇,仿佛成了两种家庭文化初次碰撞的象征,充满了未知,却也蕴含着温暖的期待。
几天后,权志龙与沈清音视频通话时,背景是他家热闹的厨房。
“我妈在研究怎么做腌笃鲜,”他笑着把镜头转向正在忙碌的权妈妈,“不过看起来难度不小。”
沈清音看着屏幕里那位面容慈祥、系着围裙认真对照手机菜谱的韩国母亲,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让我母亲把食谱发给你吧。”她轻声说。
“不用,”权志龙把镜头转回自己,眼神温柔,“让她慢慢研究吧,这是一种……乐趣。”他顿了顿,“对了,我妈说,等你来,一定要给你炖最地道的参鸡汤。”
沈清音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简单的对话,传递的却是两个家庭笨拙而真诚的善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地理的距离,还有饮食、习惯、家庭氛围的巨大差异。但此刻,这一道尚未烹制的腌笃鲜,和一锅还在设想中的参鸡汤,却像两座小小的桥梁,开始尝试连接这两个温暖的世界。
情感的经纬,正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琐碎中,被悄然织入更深厚、更坚韧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