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为云外秋雁行（GD） 第49章 马特洪峰之下

十二月的瑞士，如同一个巨大的、被精心雕琢的水晶球。沈清音和权志龙先后抵达苏黎世，没有惊动任何媒体，甚至没有通知彼此准确的航班信息，如同遵循某种无声的默契。他们在机场附近一家低调的设计酒店汇合，过程简单得像只是碰巧入住了同一家酒店。

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权志龙接过她轻简的行李箱时，只说了句：“车在外面。”沈清音微微颔首：“好。”

他租了一辆性能良好、内饰舒适的四驱车，自己驾驶。驶出苏黎世，城市景观迅速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田野、点缀着圣诞灯饰的静谧村庄，以及远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如同白色巨兽般绵延的阿尔卑斯山脉。

车厢内很安静。权志龙专注地开车，沈清音则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也没有尴尬的沉默。只有暖气低沉的运行声，轮胎碾过积雪的沙沙声，以及偶尔，权志龙会调低车载音乐的音量——他播放的正是《音景·寂》系列中的片段，那空旷的声音与窗外的景致奇异地融合。

他们的目的地是采尔马特，那个坐落于马特洪峰脚下的无汽车小镇。抵达时已是傍晚，将车停在镇外指定区域，换乘电动摆渡车进入小镇。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松木和雪的味道。木质结构的房屋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窗内透出温暖的灯光，街道上游客不多，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童话般的宁静氛围中。

权志龙预定的是一家位置绝佳、正对马特洪峰的小型精品酒店。房间带有宽阔的阳台，推开玻璃门，那座标志性的、如同利剑般直刺天空的山峰便毫无遮挡地映入眼帘。夕阳的余晖为它染上了一层瑰丽的玫瑰金色，山体巨大的阴影投在脚下的山谷中，壮丽得令人屏息。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望着远处的山峰，许久都没有说话。寒风拂面，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暮色中。

“和想象中一样。”沈清音轻声说，不知是在说山峰，还是在说这片寂静。

“嗯。”权志龙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变幻的光影上，“甚至……更安静。”

这种安静，不同于工作室的静谧，也不同于部队的孤寂，是一种被宏大自然包裹着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宁静。它洗涤着从都市带来的最后一丝浮躁。

晚餐在酒店附设的、拥有全景玻璃窗的餐厅进行。食物精致，氛围优雅，但他们之间的对话依旧不多，大多围绕着眼前的景色和食物本身。

“这里的奶酪火锅，和苏州的饮食差异很大。”沈清音切开一小块面包，蘸取融化的奶酪。

“热量很高，但很适合这里的气候。”权志龙看着她动作优雅地用餐，补充道，“你太瘦了，可以多吃点。”

他的话很自然，不带任何暧昧，更像是一种基于观察的客观陈述。沈清音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安静地吃着。

晚餐后，他们没有安排其他活动。权志龙回到房间，拿出随身的笔记本电脑和便携录音设备，开始整理白天在路上记录的一些声音素材——风吹过松林的呼啸，远处教堂隐约的钟声，积雪从屋檐滑落的闷响。他工作时神情专注，眉头微蹙，与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形象判若两人。

而沈清音则留在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前，就着台灯的光，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着马特洪峰的轮廓和雪地上光影的分布。她的线条简洁而精准，试图捕捉那种山峦的骨骼与气势。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权志龙轻轻敲响了沈清音的房门。她似乎也已准备好，穿戴整齐，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他们没有乘坐拥挤的登山火车去观景台，而是选择了酒店推荐的一条相对僻静的徒步小径。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一个能俯瞰山谷和山峰的缓坡。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脚踩雪地的“咯吱”声。天空从墨蓝逐渐变为鱼肚白，启明星在头顶闪烁。

当他们抵达那个缓坡时，正好赶上日出。第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画笔，缓缓点亮马特洪峰尖锐的顶峰，那金色迅速向下蔓延，最终将整座雪山染成一片辉煌的金色。整个过程庄严肃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性。

权志龙没有拍照，只是静静地站着，闭着眼睛，似乎在用全身的感官记录这一刻。他手中的便携录音笔，忠实地收录着周遭一切细微的声响——包括他自己和沈清音清浅的呼吸声。

沈清音也没有动。她看着那壮丽的景象，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微弱暖意，心中一片空明。她想起了自己织造《宇宙经纬图》时的感觉，那种面对浩瀚的敬畏与融入其中的渴望。此刻，她仿佛就置身于自己曾经织就的宇宙之中。

阳光完全照亮了山谷，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权志龙睁开眼，转头看向沈清音。她的睫毛上凝结了细小的霜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眼神却比马特洪峰顶的积雪还要清亮。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搀扶她下坡的姿态。

沈清音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平静的眼神，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接触乐器和设备留下的薄茧，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

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借给她一个稳定的支撑，两人一前一后，小心地沿着来时的足迹，走下覆雪的山坡。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洁白的雪地上。空气中弥漫着雪后松林的冷香，远处传来登山火车悠长的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