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市某个小县城,一个面摊里坐着个戴帽子的男人。
他从废弃建筑工地而来,在那儿销毁了些不久前刚从警局偷来的物件儿和卷宗。
而在这之前,裴攻止在网吧呆了两天,他有一张在楚文龙出租屋里发现的内存卡,能让姓楚的将其藏在布娃娃里,必定有些蹊跷。他一直想看看里面的内容,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之前一直在三省交汇的别墅,在那儿度过了一段与世隔绝般的日子。
本以为有了电脑就万事大吉,谁知这内存卡是许久以前的东西,一般的读卡器根本无法匹配读取。
他的肚子饿的咕咕叫,等面的时候,老旧的电视机里发出滋滋啦啦的播报。
裴攻止抬头看去,电视里时不时蹦出许多雪花点,新闻停在一片黑漆漆的界面,据播报员讲解,这是一名在逃犯罪分子,如能提供线索悬赏万元。
那是夜里监控探头下的画面,人影也十分模糊,不过,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
就在此时,店老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来。店里除他之外还有几人,大家似乎对这则新闻不感兴趣,倒是一旁有位大叔看得津津有味,边看边慢慢悠悠剥了头蒜,跟着拿过裴攻止面前的醋壶,冲他笑笑,随即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新闻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裴攻止自然地拿过筷子,轻敲桌面对齐,他握着筷子的位置总是很靠后。
还当兵的时候听明诚说过,握筷子的远近代表了一个人未来离家的距离。明诚和他一样,都在尾端,所以最终两个人分道扬镳,谁也没能为谁守着一个家……
一个人的死去并非终结,赤明诚离开后,裴攻止总是时不时想起他来。
反而比两个人在一起时想的更加频繁。
除了曾经情人的身份外,如今更多了一层愧疚与后悔,只是时光无法倒流,能做的就是完成复仇,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 —— ——
他漫不经心地拌着面,看着面里的鸡蛋,竟莫名从那沉重的思绪中醒来,想起了曾在别墅养伤时,吃过的香肠煮蛋及最后那顿差点把他吃吐的火锅……就此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方旗扬来。
想那个男孩有模有样炒菜的样子,动作不够熟练,味道也没那么可口……跟小芽比差得远呢。
“嗡嗡、嗡嗡”他正要开吃,电话响了起来,那部旧手机里蹦出条短讯,是青荣武发来的,内容简单,只有一句:s省安康北站,给你想要的人。
这家伙真是的……裴攻止无趣地摇摇头,有种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无奈。
为了监控自己的行踪,迫使他为他们‘服务’,留在s省,故而安排谭平山在安康车站和自己碰面,招数虽简,奈何管用。
安康他是一定会去的,毕竟虐杀小芽、谋害明诚的人在那儿,崔立民才是他目前的首要目标。
只是他不想被监控,不想自己的行动总是受限,也不想做什么之前都要跟那些人商议。
但鉴于青荣武愿意从监狱里把谭平山这个知情者捞出来给自己,他也不会太不近人情。
毕竟只有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才能让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彻底免受威胁,否则危险将永无止境。
而之所以没有马上离开w市,是因为这些天他托人打听了秦忠树的下落。
那个老警察近日外出交流参观,快的话今天应该就能回市区了。
裴攻止打算吃完这碗面就回市中心一趟。
一口饭塞不到嘴里,便又有人迫不及待地打来了电话。
—— —— ——
一旁的手机屏上笨笨的熊头不停跳跃,他有些嫌弃般接起电话,按下扬声器,特意又将电话放得远些。
果不其然,那头那人的声音震耳欲聋,连带着桌上的碗都跟着颤了几颤:“攻止!攻止!那个秦忠树回来了!”对方兴奋得就像逮住了人犯。
裴攻止眉心微蹙,淡淡道:“知道了。”
他将筷子对齐,又搅了几下快要坨住的面,熊义武亢奋不已地问他:“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不用。”
“我今天请假了!我去接你嘛!你在哪儿啊?”
“网吧。”
“哪个网吧?”
“不用了。”裴攻止再次强调,熊义武听见什么声音,于是问他:“你在吃饭?”
“嗯。”
“诶呀!”那头的男人恼怒不已:“跟我约个会就这么难吗?”
“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熊义武连忙解释:“你那卡片太老了,不好找读卡器,电子商场都没卖的。我现在托朋友四处在问。”裴攻止没说话,熊义武顿了顿,又问:“那里面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要了解。
裴攻止有些无语,他觉得熊义武不是一般的蠢笨,不过在战场上时他倒是机灵的出人意料。
“我的意思是这东西从哪儿弄来的。”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熊义武满口担忧:“你死而复生,我失而复得,你知道我这心情……好家伙!激动得不要不要的!攻止啊!”
“等等!”裴攻止忽然喊定对方,顿了一瞬,强调道:“不要再喊那个名字。”那只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或危险。
“可是……方丛适这名字……我觉得别扭。”熊义武想了想,索性做了个决定:“以后我也不喊你攻止了,跟在部队一样,用那个‘忧郁公子裴’的外号,我不喊你姓,就叫你公子!喂,你说你复活这件事儿我要不要告诉那个大律师?”
“你试试?”
“诶!我开玩笑的嘛!怎么?你们什么关系?我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感觉不是很好,要么你活过来都不愿告诉他!可我又觉得出奇的好,因为我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像是在保护他?”熊义武旁敲侧击地想要知道陆歧路跟裴攻止的关系。
裴攻止却只有一句:“你话有点多。”
“我快说完了。”
“挂了。”
“公子!”
裴攻止嘴上说着挂了,但依旧吃着面听熊义武不满地抱怨:“你就不能多跟我说两句话?不见我,还不让我高兴高兴?先问我把律师转交的东西给了什么人,又让我帮你打听秦警官,紧跟着叫我给你找读卡器,你这使唤牛也得给牛吃点草吧?”
“想吃草了?”裴攻止加重了‘草’字的读音。
熊义武嘿嘿傻笑,贫了句:“想吃你。”一听他傻笑,裴攻止就知道这家伙又开始自己脑补某些画面了……不过,被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喂?”熊义武还想挽回,电话这次是真挂断了。
他看着屏幕发呆,长呼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给裴攻止发了条短信。
为了不得罪姓裴的,熊义武将秦忠树休假一天的消息告诉了他,并且留下了秦忠树所居住的小区地址。
这些都是从他战友那儿打听来的,那名战友由于本身的能力和才干,退役后被分配到了秦忠树所在的刑侦局,一去就是干部级的。
—— —— ——
裴攻止看过后便匆匆删除了所有通话和短信,他的手机里干干净净,永远都像一部新的。
除了和青荣武联系用的是旧电话外,暂时和他人的联络用的都是方旗扬买给他的那部苹果机,机子里除了那款方旗扬喜欢的游戏,其他一无所有。
他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任何电话,任何信息,看过便删。
碗里的面坨的不成样子,他添了点水搅了搅,又吃了起来。
年幼还在家中,那面是父亲收的小麦磨成的,一年新麦,碾成粉,做成面,水煮面加一些盐,上面再卧一颗水煮荷包蛋。
那几乎是他幼年印象中最深刻的东西。
因为那是父亲对他浓浓的爱。
他的父亲,是个傻子,可那个男人知道疼孩子。
其实,裴攻止对吃的要求并不高,三下五除二将面吃了个精光,跟着立刻马不停蹄地背起行囊,在尘土飞扬的公路边搭上了一辆顺风车,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 —— ——
城市车水马龙,他抵达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他在火车站下的车,兜里还余了些零钱。
看着人来人往的马路,还有那头成群的公共汽车,裴攻止忽然有些茫然。
这一刻,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退伍两年了,也第一次发现,他如此难以融入现在的社会。
他没有孤独感,只是觉得整颗心都空空的没有着落。
小芽没了,明诚死了,歧路也被迫与他离散,身边不敢有一个朋友作伴,而他自己,一个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在世界上除了向着前路,向着仇怨,似乎真的没有生存的意义一般。
他在想如何去老秦所在的小区……虽然他不喜欢智能机,但不可否认,方旗扬送他的这部电话倒是解决了很多现实问题。
跟着地图上的导航,他只需乘坐70路公车就能抵达。
看着那头乌泱泱的车辆,裴攻止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坐过公共汽车了。
一元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却无法从现在回到过去。
兜里的硬币在他的指尖绕了一圈,他最终迈开步伐向着车流而去。
人来人往间,根本没人会在意他是谁,也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认出他来,谁也不知自己身边走过的是一个‘死人’,是警局悬赏线索的嫌犯。
他背着背包,在公车站台前看了许久。
这座城市,一大部分的公车和线路都在这里了,他不是故意记下什么,只是扫过几遍,几个来回,就能对一座城市的交通路线有个大概。
但是,有一点他没料到……
老秦所在的小区从这里发车的只有一班,而车费却是1.5元?
他看着手里的一元硬币,最终从兜里摸出了张崭新的五元纸币。
—— —— ——
公车来了,一群人拥了上去,他远远地站着,直到人们都上了车他才走去。
一个干瘦的老人拖着重重的行囊正往车上走,他顺势托起对方的行李,帮助对方上了车。
裴攻止转手正要将五元纸币投入柜中,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忽然冲来一个男孩。
男孩一只手眼看就要夹在门边,司机也吓得一机灵,倒是裴攻止眼疾手快,一只大掌伸去,正撑在门旁,用力抵住了即将关上的车门。
“谢……谢谢!”瘦小的男孩拉着书包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裴攻止松开手没说话,对方在衣兜里摸了半晌的钱,却一无所获。
司机白了一眼这后来客,略带不满地下了‘逐客令’:“没车费就先下车吧?别耽误我发车啊。”
说着,倒是迅速打开了车门。
对方无奈转身,裴攻止却伸手抓住了他的包带,拎了回来,冲司机道:“我们一起的。”
“谢谢啊!”对方喜出望外,抬头致谢,这一看不打紧,下一刻突地抓住裴攻止的手臂,兴奋大喊:“哥!是你!怎么又是你啊!”
“你是?”裴攻止对面前的男孩没什么印象。
“是我啊!”对方兴奋地拉拉包带,抓着他的手臂,丝毫不放松:“你在我那儿买过熊!小熊玩具!我啊!你还多给了我钱,我还有七十块没找你呢!”
裴攻止蹙眉,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印象,而这一点点印象,是来自于这个人的名字……
他犹豫着,徐徐问:“你是……小芽?”
“嗯嗯!”对方拼命地点着头,放开他的手,乐呵呵地问:“怎么样?那熊洗洗是不是干干净净的?孩子喜欢不?”
裴攻止压根儿没洗……大概还是又脏又丑吧?他忽然有些后悔,其实不该送人那样不如意的礼物。
他想了想,回道:“大概……不喜欢吧。”他知道方旗扬有洁癖,那样一只熊,应该不会喜欢。
听对方这样直接说出不喜欢的话,对方也有些尴尬,但随即一笑:“没事没事!下次我送你一个好的!不过也不好说……”
两人相认后,裴攻止也想起‘他’其实是个女孩。
只是这女孩比上次见面更像个假小子了。
姑娘思索着,满是遗憾:“我的店不干了,这几天收拾收拾准备回老家。”
裴攻止没接话,对方又问:“你怎么挤公车了?你的车呢?”女孩的举止有些浮夸,不像女孩,倒像个彻头彻尾的男孩。
裴攻止摇头没回答。
女孩又摘下书包,在里面摸了摸,最终将一张整整齐齐又有些年头的百元钞票递给了他:“这钱还你,那熊反正对方也不喜欢,就当我送给你了!”
裴攻止瞥了一眼,并未收下,女孩倒是很阔气,硬要塞给他,他拒绝了两次,最终败下阵来。
在这种争执中,裴攻止是个很容易妥协的人。
女孩兴冲冲又问:“你准备去哪儿啊?”
“回家。”裴攻止表现淡漠,他并不想跟对方说太多。因为不想在这车上引起注意,但对方似乎很爱说话,喋喋不休的又道:“我也回家,准备带我弟回去。不过他最近病了,现在医院,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回去找那个男人!”
裴攻止认为,她口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父亲。
果不其然,女孩愤恨又道:“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死了妈,我也不用养我弟!我弟有病,他就不要,就不承认了!眼里就那个狐狸精!”
女孩黑瘦黑瘦,个头不高,大概一米六,裴攻止在她身前就像一堵墙,短碎的头发和平坦的胸脯让她看起来真的像个男孩。
而且……她还有和小芽一样的名字……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字。
裴攻止想了想,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携带的部分现金塞进了女孩的背包里。
对方啰嗦了半路,好在裴攻止比她提前下车,女孩就站在窗户边冲他笑着挥手说再见。
他看过一眼,没有任何回应,不近人情地压低了帽檐,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忽然想起兜里那张被她硬揣进来的百元大钞,这个怎么忘记还给她了?不过想想,后来自己多少也给了那女孩些钱,就此了了。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想的这样简单,这次偶遇,这张钞票,竟让他和那个叫做小牙的女孩再次扯上了关系……
那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