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峋川来英国一年了,他依旧不习惯这里。
雾都的天总是灰蒙蒙的,陆峋川走在伦敦桥上,撑着黑伞,这个月已经报废第四把了,但他仍旧不习惯淋雨行走。
他来这里才明白当时雅思课上为何老师总问:天气好不好?这里空气总是潮湿的,而对于北方人而言仍何一个放晴日子就是老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
他的社交很贫瘠,来英国一年,除了上课,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艺术学院。
用朱迪的一句话来讲,他完全是没事找事。商科专业的学生平日里本就忙的不可开交,但陆峋川总能挤出时间去艺术学院旁听。
陆峋川听到这句话,一笑而过,他倒也不是什么情趣高尚的人,他去艺术学院或者说他来英国只是为了那个人。
到教室已经是傍晚,朱迪朝着陆峋川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陆峋川只记得第一次来时,朱迪问他是不是走错教室了,他摇摇头,朱迪还以为他是给别人代课的,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这个月,老师已经抓到过好几次代课,我劝你不要干蠢事。”
陆峋川抬起眸子,认真回答:“我来旁听。”
朱迪脸上毫不掩饰地透露出震惊之色:“Omg,You are crazy!”
之后两人逐渐熟络起来,朱迪是英国伦敦本地人,据说是某位银行行长的小儿子,对于学习商科的陆峋川而言,自然是听过朱迪的父亲的名讳,但他并不感兴趣,只是惋惜朱迪错过了大好的机会。朱迪不以为然,大概学艺术的都挺疯的,他扬言某一天自己会离开家庭的约束,他的梦想是到处流浪。这是在帮朱迪占了大半年的位置后,朱迪某一天对着陆峋川讲到的。
今天朱迪自告奋勇要帮陆峋川占位,难得他愿意早来,陆峋川如他所愿,不过这位置似乎很靠前,第一排。
陆峋川走到朱迪身旁,“到了多久了?”
朱迪笑的尴尬:“陆,抱歉,今天来得有点晚。”将近半年时间都是陆峋川帮他占位,一时还不太习惯来得太早。
陆峋川没再多说什么,朝着教室后面望去,约莫一分钟,将教室环视了一圈,眉头微蹙,还是坐了下来。
今天晚上是美学理论,对于大多艺术学院的学生而言是一节水课,后面的位置已经被坐完,或许那个人今天不会再来了。
“怎么了,今天顾以安又没来?”朱迪自然是知道陆峋川为了什么才来旁听。
顾以安这家伙是出了名的不爱听课,但奈何人家设计天赋极强,不到二十,就已经参加过多次国际会展,二十一岁就获得了国际设计金奖,学院的老师自然是纵容的。
“陆,你别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朱迪不知道哪天开始迷恋上中国文化,开始看起了中国的诗词。
陆峋川不说话,只是坐在位置上,呆愣的看着门外浅浅飘洒的雨。世界昏沉,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都觉得靠近顾以安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小心翼翼的出现在他身边,如蝴蝶一般短暂停留随即离开,他维持着两人微妙的距离。
今天依旧是美院的白发老头埃文来授课,显然他已经眼熟了陆峋川。一进教室,看见前排的陆峋川,给予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这位老头是个幽默诙谐的男士,传闻说他有一个暗恋多年的白月光,也在这所百年大学里。后来陆峋川才知道,原来埃文男士喜欢的是他商科的导师薇薇安,这或许也是埃文格外注意他这个旁听学生的原因吧?
今天埃文讲道西方中世纪的美学概念,关于“光与神圣的秩序”,讲到众多中世纪的建筑,绘画,宗教。陆峋川对这些并不感冒,对他而言这些设计只是立体的图形,和一些具体的数值。朱迪看着陆峋川,好奇的问道:“陆,这么讲的话,你们东方的美学不也算是神性?”
陆峋川偏过头,以他的理解作出了回答:“东方大概是人与自然,大多时候中国人更偏向与太极阴阳协调,中国人是不相信上帝的。”
“可在书上不是存在许多妖怪?为何不是神?”朱迪又来了,陆峋川很多时候难以回答他的提问,他一个学习工科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神是人对自然的敬畏,比如祈求风调雨顺,或者一些掌管自然天气的神明,这样应该会好理解一些吗?”一个声音从陆峋川身侧传来,男人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又不失少年意气。
朱迪闻声看去,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声音不自觉的放大:“顾以安!?”
陆峋川自然听出来这个声音,哪怕两人没有说过话,但他的声音如同名字一般被刻在他的记忆,顾以安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顾以安挑眉,“怎么?”
朱迪看了看陆峋川,朝着他挤眉弄眼,陆峋川不为所动,但心上却漏了一拍。
顾以安对面前的陆峋川没有多大印象,但出于礼貌,“你好,同学,今天来的有点晚,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陆峋川半侧过身子,与顾以安对了个正着。顾以安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眸子上还染着层雾气,对着陆峋川打了个哈欠,陆峋川注意到他身上的雨水,嘴唇动了动,但还是忍住没有开口。顾以安似乎觉得这个行为有些失礼,朝着陆峋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半眯,露出两颗虎牙,像极了一只撒娇的小猫。
陆峋川舔了舔唇,收回视线,"当然可以。"
朱迪在一旁,狡黠一笑,偷偷戳陆峋川的手臂,眼里似乎说着,快点感谢我。
这大概是陆峋川听过最别扭的一堂课。顾以安虽说是来听课了,但整整半个小时都看着陆峋川,陆峋川感觉自己要被他的视线灼烧出两个窟篓。
终于,慢性凌迟结束。
“好了,这堂课的内容就是这么多。”埃文在说完这句话后,学生鱼贯而出,但顾以安仍旧坐着,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不好意思,忘记你们在里面了。”顾以安感受到里面两人的动作才回过神来。
朱迪率先开口问道:“在等人嘛?”
顾以安没料到朱迪这样直接,他与他们并不熟,但还是回答道:“对,在等人,她还要一会儿。”
朱迪点点头,顾以安已经起身让出道,陆峋川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走了,陆。”朱迪只好开口。
陆峋川这才朝着门外走去,朱迪紧随其后,两人出去那一刹,顾以安重新坐回位置。约莫一分钟,陆峋川再次折回,在顾以安发完一条消息后才对着他递过一把伞,“外面下雨,看你没有伞,给你。”
顾以安向他投去不解的神情,并没有伸手。
空旷的教室内,氛围变得尴尬起来。陆峋川这时有些懊恼,他到底在做什么,在顾以安看来他的行为肯定十分奇怪。
“谢谢,不过,那你呢?”顾以安看着陆峋川递过来的伞有些局促,他在英国待得久,已经习惯没伞出行,面前这个男人显然来英国不久。
“我没事,住的地方离这近。”陆峋川怕顾以安拒绝他,急忙开口。
顾以安最终伸手接过,“谢谢。”
陆峋川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一块石头在心里梗住。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应该见过?”顾以安越看他越觉得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该没有,可能是我大众脸。”陆峋川说这话让顾以安直接笑出了声,“怎么了?”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顾以安带着笑意,回答道:“你这是大众脸,那学校应该就没帅哥了,是在谦虚吗?”
“不是。”陆峋川淡淡道。
这个话题一带而过。
“对了,伞我怎么还给你?”顾以安指了指手上的黑伞。
“下次课堂,我还会再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帅哥。”顾以安似乎有意调侃陆峋川,故意把帅哥两个字的语调上挑。
陆峋川眼神闪躲,“陆,你可以叫我陆。”
“这么神秘?”顾以安见他不说完名字,也不难为他,“我叫顾以安,很高兴认识你,陆帅哥。”说完,只听见一声娇娇的女声从门外传来,“顾以安,走了!”那声音有些急迫。
顾以安听到后,宠溺一笑,“好了,我等的人到了,先走了,谢谢你了陆同学!”话刚落下,人就起身离开。教室内此刻只留下了陆峋川一人,陆峋川也跟着走出门外,只看见顾以安打着那把伞,一旁站着一位穿着红色裙子的漂亮女人。女人侧着脸,看着身旁的男人,嘴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手挽着顾以安,不知道顾以安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眉头微蹙,用手轻打顾以安的手臂,随后顾以安脱下黑色风衣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陆峋川苦笑,径直走到雨中,十月的伦敦真冷。他伸出手,试图遮住天空落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