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李临沂一把按住夏语凉的手腕,声音低哑,眼神却落在他微微发红的耳根上,“没看出来他都喝成什么样了?”
他的掌心带着点温度,像在风口处拢住了一团情绪还在飘摇的风。夏语凉没挣脱,却也没立刻开口,指尖仍残留着刚才那种被人戳破心事的仓皇。
“你别理他,”李临沂轻声劝道,嗓音又哑又稳,“他一个人觉得没意思,自然就闭嘴了。”
“可是……”夏语凉抿唇,声线低下去,像是在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怕他乱讲话……我真的只是把彦哥当朋友。”
他说得很急,却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李临沂。怕他误会,怕他心里有一个方向错了的预设,从此所有的互动都偏了。
至于别人怎么想、性向怎么定义,夏语凉想过了,如果有一天必须说清,他不躲。但现在,他最不希望的,是李临沂把自己归类到某种他从未打算靠近的位置。
李临沂没说话,眉峰轻蹙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又像是心情忽然柔软了下来。
“不要紧。”他说,声音低得仿佛穿过一层夜色,“彦哥心里有数,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
这话一出,夏语凉怔住了。
他原以为李临沂会像往常一样拎着几句调侃来堵他的嘴,比如“你可别对我哥图谋不轨”或者“行啊你藏得挺深”这些话来嘲讽他几句,再作出一副生怕被自己侵犯的模样,仿佛自己如一只饥不择食的饿狼般,逢人就扑上去。
毕竟李临沂是那种嘴上刀子、动不动就怼人的性子,而他自己呢,今天在这局里显然是百口莫辩。
可李临沂没有。他非但没戳破,反而替他把误会抹平了。
像是知道他心里那条防线在哪,又像是一直都看得清楚,只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出声接住。
“谢谢你啊……”夏语凉喃喃地说,心底翻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像是原本紧绷着的弦突然被谁轻轻松了下来。
可他还是不放心,看了一眼瘫在沙发上的余小飞,皱着眉小声道:“他要是醒了之后乱说怎么办?你也看到了,我跟他说根本没用,他就跟个收音机似的,不管别人插不插播,自己一个人播得倍儿起劲。”
李临沂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余小飞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沾着点酒渍,像个喝多了的仓鼠。
他沉默了两秒,低声道:“这样吧,等他清醒了,我去跟他说。”
“你……”夏语凉怔住,抬头看向李临沂,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记得李临沂不止一次说过,最烦掺和别人的破事,尤其是跟感情沾边的。但现在,他竟然愿意为自己出头,去和一个醉鬼讲道理——那可是余小飞,讲话跟机关枪似的,听他说话都能消耗半个脑细胞。
夏语凉忽然觉得一阵暖意涌上来,鼻尖都有点酸。他一把抓住李临沂的双手,语气认真又郑重:“李临沂,你真是个好人。”
李临沂没抽手,只挑眉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欢这个评价,听起来像是我马上要领便当了。”
这大概是李临沂第一次替他说话。
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像是久旱之下的一场小雨,悄无声息地落在心间,滋养着那颗不知何时种下的、名为“好感”的小芽。它在阳光的缝隙中悄悄破土,悄无声息地,悄悄生长。
夏语凉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抓了李临沂的手腕,像是想要将那一瞬的温柔确认一下——不是错觉,也不是幻听,是真的。
可就在这温度尚未握热之时,一道略显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好。
“夏语凉,你啥时候和李临沂关系这么好了?”
余小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醉意朦胧的眼神里藏着八分不解,二分醋意。他晃着手里的空酒瓶,手指着夏语凉,话音一顿三拍,“我……我明明看你和尹宁的聊天记录……你不是说讨厌他吗?你还说……说他是傻……”
夏语凉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没原地昏厥。他几步冲过去,抬手就捂住了余小飞的嘴,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威胁:“你再瞎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他是真的要疯了。
要是能有个时光机,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穿回昨天把手机摔成两半,让那段该死的聊天记录彻底消失。更想把余小飞的脑子抠开,把他脑海里那点关于自己的“黑历史”全数清空。
“我抽你?嘿嘿!”余小飞果然不怕死似的,将脸湊得更近,一副“你来啊我不怕”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你抽吧,我皮厚。可我真的看到你骂李临沂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我也觉得他臭拽臭拽的。”
“我谢谢您了啊哥……”夏语凉脑仁疼得快炸裂,双手合十,像要给祖宗磕头一样低声求饶,“您就放我一马,求求您闭嘴,赶紧睡觉成吗?您要是现在倒下睡着了,说明天尹宁就会喜欢上你——行不?”
对不起啊尹宁,我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夏语凉在心里默默念着,一边陪着笑脸哄眼前这头喝醉的“洪荒猛兽”,一边暗暗祈祷李临沂别因为这点事跟他翻脸。
他现在已经不敢看李临沂的脸了,不用想也知道对方那张俊脸此刻该有多黑,眼神八成能冻死人。果不其然,一旁的李临沂抱着胳膊,眼角飞出一记冷箭,寒气逼人。
“真的吗?我现在睡着了,明天尹宁就能喜欢我了?”余小飞的声音软软糯糯,像个被骗了糖的孩子。
“对对对对。”夏语凉赶紧点头如捣蒜,乘胜追击,“你快睡吧,梦里啥都有,甜的。”
余小飞懵懵地盯了他几秒,居然真的趴在桌子上闭眼呼呼睡了,呼噜声一响起,夏语凉才终于松了口气,瘫回沙发上,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哎哟我去,总算把他哄睡了,真是把我当幼儿园老师用啊……”
他转头想和李临沂分享一下胜利的果实,结果迎面就对上了某人的冷脸和似笑非笑的眼神。
“既然你把他搞定了,”李临沂语气凉飕飕,“那咱们是不是也该算算账了?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在尹宁面前黑我的?”
“我、我没有!”夏语凉立刻坐正,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声音里还带着点讨好,“那不算说坏话啦,只是……只是我对你的个人见解。”
“行啊。”李临沂点点头,缓缓伸出手,唇角勾出一抹危险的弧度,“那拿来吧。”
“拿……拿什么?”
“聊天记录啊。”李临沂理直气壮,“让我康康,我到底和彦哥差了几条街,还有你都怎么评价我了,听说你可毒舌了。”
“别、别介啊!”夏语凉吓得往沙发角落一缩,双手紧紧护住兜里的手机,恨不得把它焊进衣服里去,“那是我私人的表达自由,属于思想范畴,不能外泄的!”
你说呢?”李临沂笑得像个即将动手的刽子手。
“你这样逼供,是会毁掉我们友谊的!”夏语凉连连后退,脑子飞快思索逃跑路线,“真友谊是不看聊天记录的!”
“那行吧!”见夏语凉拒绝,李临沂也不强求,只是咂了咂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行吧,那就别看了,你的录音……我就当传家宝留着了。”
“你——”夏语凉差点忘了那茬,回过神来时只想冲过去抢手机,但李临沂早已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好好考虑一下吧,小凉同学,这是你最后一次讨价还价的机会,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叫旭哥他们,我看今天旭哥也喝了不少。”
“你别跑!咱们好好谈谈——喂!”
不等夏语凉话说完。
李临沂已经晃着肩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留给夏语凉一个欠揍的背影。
夏语凉气得捏紧拳头,又瞥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酣的余小飞,啧,你倒是睡得挺香的,刚才是谁喝得跟要赴死似的?夏语凉咂咂嘴,恨不能将这家伙直接塞到马桶里去,他倒是轻松痛快了,真是把自己给害惨了!
夏语凉越想肝火越旺,索性“哐哐”踢了这家伙两脚,以此泄愤。而余小飞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梦话,又继续沉入他那混沌的醉梦中。
陆旭一进屋就看见余小飞瘫成一滩,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喝了多少啊?我不是让你们看着点吗?”
“看不住,谁劝都没用,”李临沂从后面走来,顺手丢了一瓶矿泉水过去,“喊他他还喊小姐姐,差点亲我一口。”
说罢,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噩梦般皱了皱眉,伸手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好像真被玷污了似的,“恶,味儿都熏上来了,真是活久见。”
酒意在血液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夏语凉感觉喉咙有些发烫,心头却更闷。他端起酒杯,一口灌下,不为畅快,只为沉默。他不太擅长排解情绪,尤其是在那种介于期待与失望之间模糊不清的时刻,只能借着酒精逃避某些太清晰的念头。
余光瞥见对面的李临沂,依旧一脸轻松,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那双眼睛明明见证了他们的意外之吻,却没有留下丝毫涟漪。就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痛痒的玩笑,一切皆是风轻云淡。
因为余小飞体型圆润,陆旭没搀扶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冒汗。李临沂看不下去,赶紧接手,一边扶着一边皱眉吐槽:“他到底是怎么长成这么沉的?真得减减肥了。”
把余小飞好不容易安顿在床上,几人已是疲惫不堪,陆旭更是瘫坐在沙发上直喘气。简单休整后,大伙儿便陆续散去。
夏语凉、林彦南和林程顺路,一起慢悠悠地往地铁站方向走。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一身酒气,林彦南忽然开口,声音温温的:“小凉,你唱歌真的很好听。”
“嘿嘿,还行吧。”夏语凉有些害羞地挠头,脸上浮起一点点红,“可惜没听到你唱,挺遗憾的。”
“我唱得不怎么样,怕你笑话。”
“才不会呢!我现在都开始好奇你唱什么风格的歌了。”
林彦南轻轻笑了,语气带着点惯性的纵容:“那好,下次有机会唱给你听。不过你得答应,不准笑我。”
“好啊!说好了哦!”夏语凉笑弯了眼。
他本想接着打趣林程几句,却忽然想起李临沂说过的话,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
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夏语凉困得连走路都开始打晃,冲了个凉草草擦了头发就往床上一倒。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今晚发生的一幕幕,情绪还未完全散去,可困意更强大。和林彦南照例道了句“晚安”,手机一丢,整个人便沉进了安稳的睡眠里。
夏语凉是被一阵“咚咚咚”的狂暴敲门声惊醒的,脑子里像被电钻凿了一下,一时间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皱着眉把被子往上拽,蒙住脑袋,声音闷闷地从被窝里传出来:“谁啊……大早上的,不让人活了吗……”
可敲门声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像是来者铁了心要把门砸穿似的。
夏语凉烦得不行,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一脚踩进拖鞋,连头都没梳就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是尹宁那张风风火火的脸。
“搬家!现在!立刻!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从床上拖出去!”尹宁气势如虹地冲进屋,直接掀了他的被子,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别装死了!你昨晚不是还精神得跟兔子似的吗?”
“天啊……”夏语凉抱着自己的枕头哀嚎一声,“你这么早就精神了?你昨晚是喝的假酒吧?”
尹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凑到他眼前晃了晃:“看清楚,现在下午一点整。”
夏语凉拿过手机一看,果然,屏幕上的数字毫不留情地提醒他已经错过了半个白天。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未接来电一排排地挂着尹宁的大名,从早上八点一直轰炸到现在。
但最让他怔住的是,那堆未读信息中,有一条来自李临沂,短短一句话:
——“我提醒余小飞了。”
夏语凉眨了眨眼,盯着那行字,仿佛对方穿越了手机屏幕,在用一种轻描淡写却令人在意的语气说话。
提醒余小飞?
提醒余小飞什么?
夏语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皱了皱眉,眼神里带着几分迷惑。可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什么,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昨天余小飞喝醉后那句语出惊人的“你不是喜欢彦哥吗?”。
他一怔,接着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这人,居然还记得昨天那点破事?他甚至自己都快忘了。
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看起来再平常不过,可却像是一枚石子,砸进了他心湖最柔软的地方,溅起了圈圈涟漪。
李临沂,不仅记得,还悄悄地替他说了。就连这点小小的难堪,都细细地藏了起来,用调侃的方式提醒他、保护他。明明前一天才因为“布达山事件”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结果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夏语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许久,反复来回地看,仿佛这样就能从字缝里读出更多的温度。他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像是藏不住的小欢喜泄了出来。
原来他在李临沂心里,并不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关心,也足够让他心软很久。
一瞬间,他竟生出了些许幻想——如果说,李临沂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是不是,就有了无限种可能?
想到这里,夏语凉忽然觉得,昨天那句“我再也不说他坏话了”,不是气话,而是誓言。
他想说点什么,打字框却删删改改,最后只发出去两个字:
“谢谢。”
夏语凉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困境还没散,尹宁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了半天,他啥也没记住,全当耳旁风了。脑海中却总是鬼使神差地浮现出昨天在KTV那个意外亲吻的瞬间。
那一触即发的电流感还没彻底从身体里散去,像个不合时宜的秘密,在心底发酵。
他低头笑了一下,嘴角轻轻翘起,不知不觉就溢出了一声短促的“噗嗤”。
“干嘛?”尹宁抱着一杯热咖啡从厨房出来,一边吹着雾气一边狐疑地看着他,“大清早犯什么花痴呢?春心荡漾了?”
“没有!”夏语凉被逮个正着,耳根一下烧红,跳起来钻进洗手间,一边打开水龙头,一边小声咕哝,“我就是……就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
冰凉的水扑上脸颊,像是用力把心里的旖旎都打散了。他盯着镜子里红透了的脸,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为了李临沂那种人脸红呢?
“嘿,小凉,搬家的车大概几点来?”尹宁在外头喊了一声。
“你不是说三点吗?还有时间。”他边擦脸边回话。
“对,是三点,”尹宁顿了顿,又说,“对了,余小飞刚刚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准备搬家……他说明天也想来。”
夏语凉擦脸的动作顿住了,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微妙地一变。
“来干嘛?帮忙?”
“鬼知道,”尹宁耸耸肩,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他说要‘送我一程’,听着跟生离死别似的。”
夏语凉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戏。”可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