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空文 第11章 第 11 章

额头传来的剧痛猛地将沈驰拽回现实，他睁开眼，视线里是新家未拆封的纸箱，鼻尖萦绕着灰尘与乳胶漆混合的陌生气味，没有图书馆的纸张香，没有陆辞衍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更没有银杏叶落在肩头的轻响。

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脑勺磕在搬家纸箱的棱角上，额角肿起一个滚烫的包。

右手死死攥着那本掉页的旧笔记本，深棕色封皮被汗水浸得发潮，页边还沾着几根干枯的草屑，是摔进花坛那天沾上的，在另一个世界里，陆辞衍曾替他摘过头上的叶子。

“陆辞衍……”沈驰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书桌前，颤抖着翻开笔记本。

书页簌簌作响，直到翻到最后几页，那行他当年用蓝黑钢笔写下的结局，像针一样扎进眼里：“陆辞衍于22岁生日后，心脏病突发，经抢救无效离世。”

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得刺眼。

沈驰疯了似的在纸箱里翻找，终于摸到一支马克笔，笔帽都没来得及拔，就狠狠划向那行字。

黑色墨痕汹涌地覆盖住字迹，涂得又深又重，几乎要戳破纸页。

他又在空白处、页边距，甚至旧字迹的缝隙里，一遍遍地写：“陆辞衍长命百岁”“陆辞衍顺顺利利”“陆辞衍要好好活着”“陆辞衍和陈栖一起毕业”……

笔杆被攥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紫色，墨水顺着指尖滴在桌面上，晕开一个个小黑点。

手腕酸得几乎抬不起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页上，将刚写下的字迹泡得模糊。

可那本旧笔记只是静静躺着，纸页不会动，字迹不会变，再也没有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会笑着对他说“陈栖，你写的字真丑”。

“为什么不回应我……”沈驰瘫坐在椅子上，马克笔“啪”地掉在地上，黑色墨渍在地板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好好活着”，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他在另一个世界没能护住陆辞衍，回到现实，连修改结局的机会都没有。

沈驰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屏幕上“陆辞衍”三个字被反复删除又重输，光标在文档里闪得刺眼。

桌上的珍珠奶茶早就凉透，三分糖的甜度黏在杯壁上，像极了他回不去的那个世界。

“又在改你那本老掉牙的小说？”书店老板娘端着杯热可可走过来，瓷杯在桌面上磕出轻响。她是沈驰现实里为数不多的朋友，知道他总对着个旧文档发呆。

沈驰没抬头，指尖悬在“确定”键上：“我想把结局改了，他的一生不该就这么结束的。”

老板娘靠在桌沿，看着屏幕里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叹了口气：“你上周说要让他转去学医，上上周说要删掉那场车祸，现在又想让他毕业就结婚，沈驰，你这不是改结局，是在跟自己较劲。”

“是我给了他一个早死的结局。”沈驰的声音突然发哑，他想起陆辞衍躺在病床上，手凉得像现实里深秋的风，“我是作者，我该能改的。”

“你当自己是神仙啊？”老板娘把热可可推到他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我年轻时候也写东西，写错过女主角的结局，后来翻来覆去改了十遍，最后发现最难受的不是结局不好，是我总想着‘如果当初’。”

沈驰捏着杯柄的手紧了紧，热可可的温度透过陶瓷传过来，却暖不透指尖的凉。他想起在小说世界里，陆辞衍总把热奶茶换给他，说“冰的伤胃”，可现在连杯能换的热饮都没有。

“你看窗外那棵银杏树。”老板娘突然指了指玻璃外，金黄的叶子正被风吹得打转，“去年秋天它落了多少叶，今年还会落多少，你能让它不落吗？不能。但你记得它去年春天发的新芽，记得夏天你在树下躲太阳，这些不是比‘不让它落叶’更实在？”

沈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片银杏叶飘到窗玻璃上，像极了那天他在大学林荫道上看见的那片。他突然想起陆辞衍最后说的“我不怪你”，想起他们一起在大学跑道上踩叶子，脚步声脆得像青春里的笑声。

“落子无悔不是说不能后悔，是后悔了也得往前走。”老板娘拍了拍他的肩，“你改不了结局，但只要你记得有个人在另一个世界，真真切切爱过你，这就够了。”

沈驰盯着屏幕，良久，终于按下了“保存”键，没有修改结局，只是在最后加了一行小字：“树叶每年都会黄，就像我每年都会想起你。”

他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甜意漫进喉咙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清冽的笑声，像极了某个秋天里，有人在树荫下叫他“陈栖”。

沈驰猛地抬头，窗外只有飘落的银杏叶，和几个笑着跑过的学生。

老板娘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轻声说：“他没走，在你记得他的每一刻里，他都还活着。”

沈驰点了点头，把凉掉的珍珠奶茶扔进垃圾桶，转身时，口袋里的笔记本硌了他一下——那是他从小说世界带回来的，封面上写着“长命百岁”，字迹和陆辞衍的一模一样。